眼看河水已经蔓延到刘娅的腰间,周起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鞋和棉袄脱了,光着脚踩进了河水里,河水里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他牙齿打着颤,小身子板也被冻得直打摆子。
不过当他离刘娅距离不到两米的时候,脚却忽然顿住了,因为从朦胧的雾气中,他看见有一双血淋淋的小手挂在刘娅的脖子上!
“是鬼婴!”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他没去多想为何鬼婴会在这时候出现,想起师父教他的‘破邪咒’,这个时候也不管能不能起作用,赶忙咬紧牙,右手掐了个指诀,集中精神,用他那稚嫩的声音颤抖着念道:“天地奔雷火,破除世间邪,急急如律令,敕!”
他念咒的声音刚落下,随着“哇哇”几声婴儿的哭声响起,浓雾渐渐散去,那双血淋淋的小手也从刘娅脖子上消失了。
“没,没事了……”
周起未见咒诀起了作用,紧绷的心神一松,说出这句话后眼前突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你给我滚!你根本不配为人师表,未娃子如果出了事,老头子我发誓,会让你全家不得安宁!”
迷迷糊糊中,周起未听到了师父似乎在对谁发火,紧接着又听到一个年轻女人哭泣着道歉:“老先生,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我不该让我的学生涉险,如果这孩子有什么不测,我甘愿用命来偿还。”
周起未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四周都是白色墙壁的房间里的床上,整个房间里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小孩子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常年在农村的他还以为这是农药味儿,直到后来才知道,这是消毒水的气味儿,也知道他当时在医院的病房里,躺的那张床叫做病床……
此时老头子刚发完火,正皱着眉叼着没点火的旱烟坐在床边椅子上低头沉默着,而刘娅则是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擦着眼泪。
没一个人说话,房间里沉寂无声,忽然一道虚弱且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师父,你别怪刘老师了,是徒儿决定帮她的……”
听到周起未的声音,老头子佝偻着身子站起身,看着周起未苍白的小脸,老泪纵横哽咽道:“痴儿啊!痴儿!你怎么不给老头子商量就擅做决定?要是出了事,你让孤苦无依的老头我怎么活呀!”
周起未赶忙挣扎着坐起身,一边给老头子擦着老泪,一边安慰着说道:“师父,未娃子没事,你别哭了行吗?”
周起未想起小时候师父对他的疼惜爱护,一把年纪了本该安享天年,却还为每天的柴米油盐奔波劳碌,现在还为他担惊受怕,看着师父脸上被岁月划过留下的一道道沟壑,本来还安慰老头子的小起未,却是已然泪花连连:“师父,都怪未娃子不孝,未娃子以后保证不让你生气,不让你担心了……”
看着这一老一小相依为命的场景,刘娅心中愈发自责愧疚,在一旁几度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云申从徒儿口中得知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从这点来看,事情远远不像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忽然,老头子站起身,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刘娅抱歉地笑了笑:“那个,刘老师是吧?老头子方才不该冲你发火,望你见谅啊!”
还没等刘娅开口说话,张云申突然说了句话,让刘娅顿时连呼不可能,只听他说道:“刘老师,这鬼婴并不是你孩子,哎,你别慌,先听老头子慢慢说道说道。”
刘娅知道自己失态了,也不说话,恭敬地伸手示意张云申说下去,只听张云申说:“你们所看到那鬼怪的其实并不是鬼婴,因为鬼婴需要在特定的时间才能显形害人,而这鬼怪,却能在非规定的时间段出现,所以老头子我敢断言,这不是鬼婴,而是‘婴煞’!”
“可是老先生……”
张云申伸手打断了刘娅的话,让她去把病房的门关好,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不仅是她,周起未一张小脸上也满是疑惑的问:“师父,这不能说明什么啊,而这婴煞又是什么呢?”
刘娅关好病房的门,听到周起未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也赶忙搬来一张空椅坐下,认真地听着,她也很想知道这没日没夜缠着她的‘婴煞’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见两人好奇的望着自己,老头子捋了捋白花花的山羊胡,笑了笑看向周起未问道:“未娃子,你还记得为师以前对你说过的‘炼煞’吗?”
很明显,张云申这是想考考自个徒儿的记性。
只见周起未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一边做思索状,一边回答道:“未娃子记得师父说过,煞气乃阴气一种,却与阴气有着云泥之分,师父你还说过:‘极阳生真火,极阴化凶煞,两者皆极盛,需炼四九数,方能为人控’。”
说到此处,周起未好像抓住了什么,又挠了挠头发想了许久,忽然眼睛一亮,看向师父举一反三的问道:“师父,你难道想说‘婴煞’也是阴煞的一种,并且是有人控制的?”
张云申欣慰地一笑,点点头:“不错,你说对了,不过,未娃子,你却弄混了,阴煞是阴气的极致,而婴煞却是鬼怪的一种。”
“噢!”
周起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而刘娅却听的是云里雾里,完全不懂这师徒二人说的是什么,不过还是耐住性子他们说。
只见张云申又说道:“炼制阴煞并掌控,只需要四十九天,然而想要把有自己意识的鬼婴炼制为婴煞并掌控的话,没有个五六十年是办不到的!”
说到此处,张云申捏了捏拳头,想起十年前那次逃走的‘官袍厉鬼’,狠狠地咬了咬牙,满脸都是怒意,却也不再言语。
结合此次这件事,张云申再老得糊涂也完全明白了,是有人在刻意针对他们师徒二人,准确来说,应该是针对他们这一脉的!而刘娅只不过是平白无故牵扯进来的罢了。
病房里再度陷入了沉默,看到一脸冷意的张云申,刘娅嗫嚅着说道:“老先生,照你说的,要害我的是一位老人?怎么可能?我没有得罪过谁啊,尤其是上了年纪的……”
没待她说完,张云申按下心头的怒火,看着无辜受到牵连的刘娅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多问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折叠成三角的形状后放到她手里:“小刘啊,我这样称呼你不会介意吧?”
刘娅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黄符问:
“老先生,您是长者,我是晚辈,叫我小刘挺好的,不过恕晚辈冒昧的问一句,这张符能起什么作用啊?”
“这是一张护身符,你每天贴身佩戴,方可保你无虞,但切忌水浸火烧,否则就会失去效果。”
刘娅一听是护身符,皱了皱眉,她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抵触,自己一个知识分子,每天戴着这玩意儿岂不是招人笑话?
张云申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你如果怕遭人议论,可将它放在香囊之类的物件之中,效果也是一样的。”
刘娅听到这,脸上担忧之色尽去,连声道谢,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白色挎包里拿出一张十元钞票,恭敬递到张云申手里,老头子说什么也不肯收,最后刘娅还是把钱给了周起未,说这算是自己的一点补偿。
十元纸钞在八十年代末购买力还是相当高的,在当时鸡蛋才两分钱一个,最好的猪肉都才九毛六一斤,当然,全国各地的物价都是不同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十元钱对于周起未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巨款”,能够他和师父生活一段日子了。冲着刘娅甜甜地说了声“谢谢了,刘老师”,就毫不客气地把钱收了,张云申见状,也不呵斥,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见周起未收了钱,刘娅就忙着回学校了,临走前还叮嘱周起未养好身体后回到学校要好好学习,还笑盈盈地摸了摸他脑袋:“以后别再调皮了,往茶杯里放粉笔末是不对的哦!老师走了,再见~”
周起未讪讪笑着向刘娅道别,目送她离开病房。可周起未不知道,刘娅回到学校后就呈上了辞职报告,离开了这个小镇的小学,从此就没见过她再回到这个地方,没想那一声“再见”,竟是诀别……
若干年后,身边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尽数离去,而每当回忆起这位刘老师时,周起未都会重重地叹息一声,一双饱经沧桑的眸子望着天上飞过的大雁:“她呀,是带着对学生的愧疚与自责,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