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之下,裴珬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被苏昑昱小心擦拭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着面前垂眸拨弄手绢的人,如鲠在喉。
苏昑昱专注的看着裴珬那只手,纤纤如白玉,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也不曾修习过武功,青色的血管蜿蜒其上,肤色白的近乎透明。
自来到丹颐,她第一次有些难过,却是为了与自己不想干的人。
“你昨日买下我,是知道我别又居心,更盼着我是北乜来的刺客杀手?”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苏昑昱眼下划过,落在裴珬手心上,裴珬恍然,立马收回了手,便将那滴眼泪握在了手心里。
苏昑昱抬头时,她那双翦水秋瞳里又是盈盈的笑意。
“小昱,何以听了别人的话便信呢?人都是想活的,凤凰阁里虽有紫英处处刁难,但家主与芜菁待我都不错,若真如旁人所说,你来国都这几日又怎会没有听说过。”
苏昑昱不着痕迹的擦去泪水,回想起方才自己下楼时,那个与同桌人大谈此事的人看似小心翼翼,却总怕她听不见似的在关键处高声感叹。她那时本已下定决心离开了,却因为担忧裴珬又折返回来,这么来看,的确是太巧了。
“姑娘……”她突然觉得自己蠢,竟然轻易就上了当。
裴珬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又玩闹似的捏了捏她的脸,遥遥看来就是相处和睦的主仆两人在胡闹。
“咱们得走了,这楼里或许有人盯着,不宜久留。”
苏昑昱轻轻点头,跟着裴珬下楼的同时,又忍不住去看周围的人群,她记得此前已观望了有一会儿,不见有鬼鬼祟祟的人,现下也是如此,会是裴珬多疑了吗?
出了南风阁的大门,也许是错觉,苏昑昱竟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耳边也多是买卖吆喝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南风阁的牌匾,金字黑底,她却忽然失去了对这间茶楼的好印象。
“姑娘,咱们去哪儿?”
“我怎知你要去哪。”裴珬眉眼带笑,好整以暇的看她。
苏昑昱微赧,她果然是故意放自己走的。
“我得将你好好带回去,才能不负阿秀姐姐所托。”
“小昱,你很聪明,但始终涉世未深,你这样是会吃亏的。”
裴珬不愿挪步,她的初心未变,若是阿秀还好,小昱这样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待在凤凰阁里。
“即使吃亏也是我的事,父亲说做人得守信,你若是现在赶我走,便是逼我做个小人。”
裴珬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这些歪理,哭笑不得。却又因她这份倔强觉得熟悉,一时犹豫,心里说服了自己,赶她走的事,不如再等几日吧。
“芜菁昨日傍晚就北上去了清河,你得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妙。”
“阿秀姐姐已告诉我了。”苏昑昱尽量在裴珬面前假装并不在意这件事,心里难免还是担忧。
虽说清河的确有个孙家,但早已不知是哪个旁系,会不会聪明到为她做掩护不说,芜菁也不是个蠢的,若芜菁有心,顺着孙家这条线查上去,难保不会把将军府牵扯出来。
昨日义无反顾冲上去赖上裴珬时想的简单,没想才不过一日,就冒出了许多烦恼,这活还真不是人做的。
裴珬大约猜到她心中所想,毕竟怀着目的潜入凤凰阁,哪有不怕身份暴露的。
“你打算何时离开?”
“再过两日吧,不是还有祀水节吗?听说那是丹颐最热闹的节日,我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也得好好玩玩再走。”
裴珬在心里算了算芜菁往返的时日,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苏昑昱与她小时候太过相像,始终她还是不希望这样一个天真无忧的女子客死异国他乡。哪怕她并不知晓苏昑昱的到来是否对丹颐有害,她还是决定瞒下这件事,再将人放走。
阿秀曾说她这人没有良心,大概也是有这个原因的。一个连自己的国家都不在意的人,谈何良心呢?
苏昑昱见她答应自己留下,两人又已算是坦诚相待,便不再在意主仆身份,雀跃着抱了抱面前的女子。
身侧是来去匆匆的行人,苏昑昱原本就更高些,裴珬只觉得自己忽然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几乎被这样熟悉的感觉拉回早已遗失的过去,霎时红了眼眶。
“我们该走了。”她轻轻推开苏昑昱,不着痕迹的擦去溢出眼角的泪水,先迈出了步子。
苏昑昱跟上去,没能察觉到裴珬一瞬的伤心,却发现了方向不对。
“姑娘,这不是回凤凰阁的路呀。”
“回去之前,我得先去个地方,你不要多问,只消跟着便好。”
苏昑昱果然不再多问,乖巧的走在裴珬身后,只是她还不知,山重水复之后未必就是柳暗花明,这条她们即将踏上的路,原来才是噩梦的开始。
南风阁内。
小二见裴珬与苏昑昱离开,便顾不上手上还没忙完的活,丢下抹布匆匆上了楼。
他走到三楼的一个雅间外,清了清嗓子,正欲敲门,身旁却突然出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吓得他浑身一颤。待看清拦住自己的那人,小二方呼出口气,如释重负。
“红玉姑娘,您差点吓死小人了。”
被唤作红玉的女子瞥他一眼,断然道,“吓不死你,你的命长着呢。”
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怀里裴珬赏的簪子戳疼了胸口,他才想起自己上来的目的。
“还请姑娘代为通传,小人有要事与主上说。”
红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眉头微皱。
“主子有客,你且等等吧。”
小二不敢忤逆红玉的意思,但心里无端焦急,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忍不住拿出怀里的簪子看了又看。
“咦?这簪子看着不便宜,你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小二一不留神,簪子便被红玉抢了过去,拿在手里细细琢磨。小二又羞又恼,却不敢僭越,只能眼巴巴看着。
“姑娘别闹,就算把小人的皮剥一层下来,这簪子我也买不起呀。”
这下红玉更好奇了,怀着调笑的心刻意打趣,反倒是自己笑得花枝乱颤。
“哦?那这簪子哪来的,莫不是哪家小姐看上了你,又碍于身份,只能送你此物算作定情信物?”
小二涨红了脸,红玉每次抓住他的短处总会笑话许久,看来这一桩又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