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途中,跟王渊关系较好的官员,纷纷朝他拱手致意。
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在道贺。
仅凭促使贵州单独开科这件事,王渊就足以青史留名,毕竟传播教化乃奉行圣人之道。今后贵州所有的举人和进士,都要感激王渊之恩德,投入王渊门墙属于顺理成章的事情。
等王渊身边清净下来,严嵩才笑着说:“若虚好手段!”
“随口一提而已,不想陛下真的答应了。”王渊说道。
“若虚何必谦虚,今天这个机会选得实在让人拍案叫绝。”严嵩明显进步神速,对朝堂政治有了更深的理解。
别看王渊提出贵州开科之事,似乎属于心血来潮,其实是有精确判断的!
贵州单独开科,对南榜和北榜没有任何影响。各自按比例录取进士,该考上的都能考上,不会因为多了几个贵州考生而发生变化。
只会给中榜带来变数,假设总共录取三百五十人,中榜进士便有三十五人。
贵州开科之后,举人名额增加两个,等于多出两个贵州士子,竞争三十五个中榜进士名额。如果这一届没考上,下一届累加起来继续考,便是多出四个贵州举人,竞争三十五个中榜名额。
一届一届累加,连续五届都不出贵州进士的话,第六届就多出十个贵州士子,竞争那三十五个中榜名额!
金罍这种新鲜出炉的中榜进士,才不管今后如何竞争呢,跟他没有屁的关系。
但对杨廷和这种中榜士林领袖,对安磐这种中榜科道官员来说,却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中榜士子会骂他们:“身居关键职位,却不能阻止贵州开科,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因此,最大的阻碍便是杨廷和,以及杨廷和麾下的杨党。
如果换成别的时候,王渊一旦提出建议,内阁必然集体反对,他们会帮着杨廷和说话。
今天却不一样,杨党被罚俸一人、流放一人、外放一人,皇帝明摆着是在打击报复。王渊巴不得内阁全员反对,让皇帝看看杨党的影响力,皇帝愤怒之下指不定能干出啥事来。
可惜,杨党怂了。
竟然没有一个阁臣,没有一个尚书,直接出面支持杨廷和。就连祖籍云南的杨一清,都不敢帮着说话,生怕引来皇帝的忌惮。
所以严嵩才说王渊机会选得好,借皇帝打击杨党的“势”,逼得杨党不敢冒头,一下子就将贵州开科给搞定。
严嵩感慨道:“若虚还是太弄险了,不该重提追夺旧臣封赏之事。”
王渊笑道:“你真以为追夺封赏,出自陛下的旨意?”
“难道不是吗?”严嵩疑惑道。
王渊解释说:“或许追夺刘阁老、谢阁老的封赏,是刘瑾蛊惑陛下所致。但之后清查所谓漏网之鱼,还要追夺祖宗三代的封赏,那绝对是刘瑾私下授意的,陛下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严嵩恍然大悟,朝王渊深深一揖。
什么意思?
朱厚照并非一直“英明神武”,刚刚继位那几年,同样幼稚得很,朝堂是真被刘瑾操控了。
随着刘瑾倒台,各种烂事被翻出来,朱厚照也被吓得不轻,从此政治手段快速长进。他现在知道分化文官集团、分化太监集团、分化武将集团,不允许任何一方权势独大。
王渊旧事重提,纯属居心叵测。明面上在向给事中安磐开火,暗地里矛头直指杨廷和,是在把杨廷和跟刘瑾进行比较,暗示杨廷和很可能是下一个刘瑾!
内阁大佬瞬间就听明白了,科道言官也听明白了,所以无人再敢说话。
谁若说话,便是杨党,意图如刘瑾那般蛊惑皇帝、蒙蔽圣听!
严嵩居然没搞明白玄机,可见还得继续努力,这政治敏感度不行啊。
顺天府乡试监临官张士隆,突然走过来,对王渊拱手说:“多谢王学士!”
“举手之劳而已,”王渊笑道,“你们两位可以多聊聊。”
王渊自己离开皇城,张士隆和严嵩则结伴而去。
却是王琼担任户部尚书之后,发觉历年盐课有重大问题,于是上疏请求皇帝严查。
朱厚照就随口问王渊:“二郎,该派谁去查盐税啊?”
王渊回答说:“臣身为翰林院官员,对科道官员不甚了解。不过监察御史张士隆,这次监督顺天府乡试非常称职,帘内帘外监督得井井有条。”
于是,朱厚照就让张士隆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担任河东巡盐御史。
这是一个棘手差事,不好好查得罪皇帝,严格追查将得罪无数大佬。同时又是难得的升官机会,张士隆准备大干一场,非要打几只大老虎才行。
而严嵩身为山东清吏司官员,正好兼管天下盐课,完全可以跟张士隆打配合,立功之后一起升官嘛。
朱厚照可能是缺银子练兵吧,居然想起来整顿盐课。这次疯狂打击杨党,也可能是觉得杨党拖后腿,不给皇帝安心练兵的机会,于是才率先把户部尚书的职位拿走。
如果杨廷和全力支持皇帝练兵,皇帝多半会放任他当权臣。
出得西长安门,守在那里的袁达激动道:“二哥,王阿伯他们来了!”
王渊惊讶道:“不是只让大哥来吗?我阿爸怎么也来了?”
不但父亲王全来了,母亲和大哥也一起来了,说什么儿子结婚却父母不在,是对女方家庭的不尊重。
回到家中,王渊很快看到家里的一大堆人,欣喜喊道:“阿爸,阿妈,大哥!”
或许是生活变得更好,家人都白净了许多,而且都比以前胖了一些。
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王渊便看到贵州总督魏英,惊道:“魏巡抚也回京了?”
魏英拱手道:“多谢王学士仗义执言!”
历史上,魏英本该在杨廷和、杨一清斗法时,被杨廷和逼得辞职回家养老。现在嘛,王渊为了稳定贵州局势,生生将魏英给保下来。
不但如此,魏英还因为镇压反贼、改土归流之功,由右副都御使提升为左副都御史。
王渊感慨道:“魏巡抚真是令吾汗颜!”
魏英笑道:“为国效力,不分彼此。”
魏英这次回京述职,不但带着王渊的父母过来,还穿着官服直接拜访王渊,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属于王渊的坚定政治盟友!
实在是杨廷和做得太过分,把魏英搞得一肚子怨气。
一年前,魏英以右副都御使的身份,巡抚贵州,兼制湖广、四川,实质上属于弱化版的三省总督。而且他还连战连捷,攻破贼寨六百,俘斩反贼数千,招降反贼将近两万人。
如此位高权重、立功无数的地方大员,居然因为巡按御史捕风捉影的弹劾,就被杨廷和逼得必须辞官来自证清白。
而那个巡按御史,还是杨廷和破坏规矩提拔的,还刚刚跟着魏英打顺风仗立功升官,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欺人太甚!
魏英在了解事情真相之后,已经把杨廷和恨到骨子里,也对杨一清颇有微词,铁了心今后要跟着王渊混。
更何况,魏英和王渊本就渊源颇深。
王阳明被贬到贵州当驿丞,正是因为魏英的强烈推荐,才能在刘瑾倒台之前,就升官去江西当县丞。
魏英对王阳明有恩,王渊对魏英有恩,都是一家人,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
王渊笑道:“赧翁,我改日带你去见陛下。在见到陛下之后,不要谈那些繁琐政事,只说官军如何杀贼,如何逼得当地土司乖乖听话。还有,灵儿征战沙场的事迹,也要讲得活灵活现,陛下就喜欢听这些。”
“理应如此。”魏英抱拳笑道。
以魏英现在的年龄,如果顺风顺水心情好,不像历史上那样抑郁而终。那有王渊的帮助,以魏英自己的资历和才干,说不定几年之后就能执掌都察院。
拉帮结派,谁还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