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
供桌上的冷猪头,已经被土地爷品尝过,王渊让厨子拿去做卤菜。
傍晚,卤猪头切来,掌灯置酒小酌。
张璁与王渊对坐,突然说:“总制,我此去漳州,听到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什么消息?”王渊笑问。
张璁给王渊满上一杯,又给自己倒酒说:“有一伙红毛鬼,自泰西之地而来,已经霸占了满剌加马六甲。漳州走南洋航道的海商,称这些红毛鬼为佛郎机人,他们每每带来无数香料,在广州进行私下交易,据称获利不菲。”
佛郎机?
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来着?
王渊有点记混了,分不清到底哪国,反正不是西班牙就是葡萄牙。
“你怎么想的?”王渊问。
张璁吃着卤猪头说:“派人去广州,将佛郎机人招来,令其在杭州做生意,征其重税必能获得大笔银两。广州那边,按例征税两成,其实征税超过三成,杭州若只征两成半,那些佛郎机人肯定愿意过来。”
王渊说道:“广州征税,不分货物种类。我们应该区分对待,于国于民有利的商品,关税稍微征得低些。用于享乐的奢侈之物,则必须课以重税!”
“此法甚好。”张璁赞道。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许多胡椒。由于朝廷垄断海洋贸易,胡椒成为奢侈品,而且故意压着慢慢卖。导致胡椒在上岸之后,从官方牙行卖给民间商贾,再由民间商贾卖给百姓,官方牙行都能获利十倍,而民间商贾也能获利数倍!
可以想象,郑和为朝廷赚了多少银子,而那胡椒的价格又是怎样吓人。
葡萄牙人欧维治,其实早在正德八年,就已经坐船抵达珠江口。欧维治虽然没被允许登岸,但还是卖光了货物,并且获得巨额利润。他的儿子染病死去,就地葬在屯门澳。几年后,欧维治也被朋友葬于屯门澳,父子俩在中国的地府团聚。
两年前,葡萄牙人皮雷斯,根据欧维治以及在马六甲经商的中国人提供的资料,写成一书东方志。此书很快传回欧洲,与马可波罗游记齐名。
半年前,意大利籍葡萄牙船长贝莱斯特莱罗,再次来到屯门澳交易,获利……二十倍!
从马六甲到广东,被征收三成关税,竟然获利二十倍。
当然,这属于特殊情况,只因葡萄牙人手中,有从西方运来的稀缺物品。
张璁就着卤猪头,又喝了一杯:“我听说,广东私港遍地,只要抽分关税,三司都懒得去管。广东的海,已经开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怎么可开不完。”王渊遗憾道。
两广总督陈金、广东左布政使吴廷举,都是主张开征海关税收的,也是主张“半开海”的官员。
啥叫“半开海”?
允许外国商船来中国贸易,趁机课以重税。同时,禁止中国商船出海,选择性严格执行海禁祖制。
并且这种“半开海”,导致广东市舶司提督太监,跟广东三司官员争斗不休。太监想让市舶司收税,文官想让三司收税,刘瑾当权时太监获胜,刘瑾死后海关税收被三司把持。反正不管如何,都跟户部无关,税银绝对不可能上交中央。
广东的屯门岛大屿山,已经被葡萄牙人称为“贸易之岛”。从吕宋、渤泥、安南、东埔寨、占婆、日本、琉球而来的商船,挤满了屯门澳海面,广东地方官员在收税之后,对此视而不见,完全不知道海禁为何物。
张璁说道:“等船队从日本回来,就该借信风走南洋了。到时候,我打算搭乘海船,先去一趟屯门岛,邀诸国商船都来杭州贸易。再去一趟满剌加马六甲,探知一下佛郎机人的虚实。满剌加乃我大明藩属,竟不知不觉间,被这佛郎机人灭国,佛郎机必为南洋大患!”
王渊随口瞎编道:“我亦听海盗说,佛郎机人船坚炮利,而且还有一物名为番薯。番薯不择土地,瘠田亦可成活,而且产量惊人。若得此物,推种于中国,可活万民矣。”
“竟有这等物事?那我定要留心。”张璁半信半疑。
其实王渊也不知道,红薯究竟是哪年传到亚洲的,反正去打听打听也没啥损失。
……
前后四批商船,共一百一十余艘,由杭州出海前往日本。
杭州市舶司,抽得关税十三万两。
另外,卖海引文书海贸许可证,有效期五年,得银五十二万五千两。大部分都赊欠着,海商们说赚了钱再给,王渊为求顺利开海一口答应。
这些钱不算什么,今后会越来越多。
一旦送去京城,保证把朱厚照乐疯。便是户部尚书石玠,估计也得拿人手短,跟王渊说话不敢再那么大声。
石玠已经快疯了,满朝文武也快疯了。
皇子、皇女顺利活过百日,皇子取名朱载堻,皇女取名朱璇祯。
九月底,选取黄道吉日,立朱载堻为太子,封庄妃为皇贵妃。
然后,幺蛾子就来了……
十月初,朱厚照在江彬的陪同下,偷偷从得胜门离京。梁储、蒋冕、毛纪等人问讯,连忙骑马追赶,在昌平终于把皇帝追上,跪地哭谏皇帝回驾。
朱厚照不听,直奔居庸关而去。
巡关御史张钦拒绝开门,因为朱厚照手续不齐,没有随身携带通关文书。朱厚照自知理亏,只得返回京城。
又过数日,张钦外出巡视,不在居庸关。朱厚照立即出城,守关将领不敢违抗,只得开门放行,同时派人飞速入京报信。
“什么?陛下又跑了!”梁储大惊失色。
阁臣们面面相觑,只得尽力隐瞒,然后派人追回皇帝。
追不上,皇帝跑得太快,一溜烟儿的已经到达宣府,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并以此为名传令各边镇。
跟史书记载的不一样,朱厚照抵达宣府之后,没有大兴土木营建“镇国公府”打败蒙古小王子,朱厚照才自封镇国公,说他在宣府建镇国公府纯属扯淡。更没有寻欢作乐,索要官民妻女也没有残害百姓,逼得当地民不聊生。
正相反,朱厚照在宣府安顿下来之后,立即开始整顿军队、严肃军纪。又频繁调动边地将领,贬谪那些不合格守将,从各地调来能打仗的将军。
接着是清查士兵数量,尽可能补充兵员,勒令户部赶紧运来粮草。
然后是清查官方牧场,搜集可用战马,整编骑兵部队。
反正,一切为了跟蒙古小王子打仗。
因为皇帝亲自坐镇下令,大明边境军务迅速好转,就连贪污克扣都变得收敛起来。
江彬也是个狠人,为了打仗立功,以身作则变得无比“清廉”,也要求各地将领必须认真负责。谁敢不听话,皇帝在呢,直接撸掉完事儿。
可惜啊,也就一阵风。
等把仗打完,皇帝离开边镇,不管输赢如何,军队都会变回老样子。
同时,由于皇帝不在京城,朝政由内阁、六部与司礼监把持。
内阁、六部和司礼监张雄疯狂揽权,张雄更是肆无忌惮贪污。整个朝堂一塌糊涂,王渊在杭州开海居然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