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韭儿对着平静的湖面发呆良久,一旁的小吏陈平擦擦汗涔涔的额头,难耐酷暑的他忍不住问道:“蔡大人,您已来来回回绕着湖走了三、四圈了,又盯着这湖面看了许久,您是觉得这案子有什么问题吗?”
陆韭儿若有所思地答道:“是呀,有些细节对不上啊。”
陈平接话道:“大人,案犯作案时通常十分慌乱,不会记得每个细节,有些许对不上也很正常啊。”
陆韭儿摇摇头,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陆韭儿又拿起看了十几遍的卷宗,细细琢磨起来。
犯人是京都的一个地痞叫罗起,按卷宗上交代的犯罪过程是他喝完酒,在路边看到一个美貌的农家女李小草,心生色念对她进行调戏,李小草不堪受辱万般抵抗,两人发生争执,遂其将李小草拖至湖边,推入湖中溺毙。
其情节恶劣,但介于其被捕后如实交代了作案过程,勉强算是有自首情节,被刑部判了个无期徒刑,现送到大理寺审核。
陆韭儿重新提审了罗起,此人一副尖嘴猴腮的坏胚子样完全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陆韭儿审问他究竟是不是凶手时,此人却回答含糊,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过他手臂上露出的伤还是引起了陆韭儿的怀疑,此伤一条条的不像是摔伤倒是很像皮鞭抽得,难道刑部在滥用私刑屈打成招?
陆韭儿注意到刑部审理此案的乃是李路,他为人正直怎么会滥用私刑呢?
陆韭儿最后以证据不足为由将案件发回刑部重审。
案件发回刑部当天李路就风风火火到大理寺找陆韭儿理论,“此案人证、犯人口供俱全,你凭什么以证据不足为由发回重审!”
陆韭儿吞了吞口中吃了一半的米饭,看来这午饭是吃不成了。
她缓缓道:“人证我审问过了,那农夫说的确在案发前看到过罗起调戏李小草。”
李路吼道:“那还不就证明了吗?”
陆韭儿解释道:“但这只是案发前几个时辰的事,并不是在现场亲自看到罗起杀人。”
“你…”李路气结,“但那罗起已经亲自招认了,这还不够吗?”
陆韭儿镇定道:“口供我看过了,的确是将作案的每个细节都交代了,疏而不漏毫无破绽。”
“那证据不就足够了!”
陆韭儿目光审视着李路,“据我调查罗起就一地痞混混,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写出这般行文流畅、语句通顺、逻辑毫无破绽的口供?定是有人写好了让他照抄一遍,对吗?”
“你…”李路语塞,并不否认。
陆韭儿叹了口气,“李路你为人正直,怎么能做出屈打成招这种事?是你骗他自首承认的话可以免于死刑对吗?他想躲避拷打所以才承认的对吗?”
李路沉默不语,看来事情已经不言而喻了。
但李路仍不服,辩解道:“他之前有过多次调戏良家妇女的前科,根本就是个惯犯!”
“但这只能证明他调戏过李小草,不能证明他杀了她。你我都知道,审判案件靠得是直接证据,我去湖边看过,现场并没有他的脚印可以证明他去过湖边,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杀人的物证。”
李路再次沉默了。
静默许久,他低着头脸上带着失落与悲哀的神色,嗓音暗哑道:“你知道吗?那女子才十六,大好的青春年华。据那老农所说她被调戏时叫的凄厉,可周围的人怕那恶霸报复皆不敢上前阻止,你能想象她当时该多绝望吗!还有她母亲。。。。”
陆韭儿声音同样低沉暗哑,带着无尽悲伤叹惋道:“我知道,我去她家看过。他父亲在她幼时病故,她母亲独自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她孝顺乖巧,幼年时就开始帮母亲干活还做纺织刺绣贴补家用,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李路悲鸣道:“是啊,你知道吗,她是她母亲唯一的精神支柱啊!如今她就这样枉死,你让她母亲怎么活…”
陆韭儿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说:“我知道…”
案件重新审判下来,罗起只因调戏良家妇女被判了坐牢半年。李小草母亲不服此判决不停向大理寺申诉,但因的确没有实质性证据皆被驳回。
百姓皆认为此判决不公,纷纷指责大理寺包庇罪犯,应该严惩恶徒。
陆韭儿缓步走出大理寺大门,还未走下台阶已看到一群民众围在外面。看到陆韭儿出来,群众里一妇人嚷道:“此人就是判罗起那恶霸无罪的狗官!”
话音刚落,一堆臭鸡蛋烂叶子纷纷朝陆韭儿扔去,她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辱骂声此起彼伏。守卫们听到吵闹声才冲出来将人群驱散。陆韭儿自认问心无愧,哪怕衣服已脏得不像样也一派堂堂正正的模样,她不顾路上民众对她的指指点点,一路昂首挺胸着走回家。
听到风声急来探问陆韭儿的齐思睿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一身污浊、蓬头垢面的陆韭儿,他匆匆忙忙迎了上去,陆韭儿还未开口已被他一把紧抱在怀里。
他看着无辜遭受众人非议的她已心痛得不能言语,恨不得自己帮她承受这一切磨难。
陆韭儿倒是一派轻松,想将他推开,“哎呀!当心你衣服被我弄脏了!”
齐思睿仍紧抱她不放,哭丧着脸疼惜道:“我才不怕脏呐!你个大傻瓜,那痞子与你非亲非故,你何必为了他去搅这趟子浑水!”
陆韭儿轻叹一声,“可没有证据啊,我能怎么办呐……”
齐思睿微微蹙眉,担忧道:“可他未必是清白的啊,他杀了李小草的几率是非常高的,倘若以后有证据证明就是他杀了李小草你就成众矢之的了!”
陆韭儿自嘲一笑,“我知道。其实我也觉得就是他把李小草杀了,我也希望这时能出现一个证明罗起是杀人凶手的证据来打我的脸。”
齐思睿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洗刷罪名,借此案趁机除掉这个恶霸不好吗?这也算是顺应民意的好事。”
陆韭儿悲伤着摇摇头,突然问道:“你还记得太学院的祥伯吗?”
齐思睿点点头,疑惑道:“记得啊,可是此事与他何干?”
陆韭儿娓娓道来:以前祥伯妻子失踪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了他妻子,虽然那时候证据不足官府也打算将他释放了,但后来他妻子娘家认定他是凶手,联合所有村民上书请命要求制裁祥伯,于是官府顺应民意将祥伯判为凶手。多年才最后证明祥伯是无辜的,可他的大好年华也消耗在这牢狱中了。
可是那些判决他的人和那些上书的村民却未受到任何惩罚,他们只认为自己当时是正义的。
她叹息道:“有时候民意是很容易被引导、挑唆的,有时候盲目的民意也会成为杀人的利刃!
律法不该被舆论所影响。若是此次开了这个头,那么以后人人都可以作为审判者,去维护所谓的“正义”,那还要这证据有何用!要这法律有何用!”
看着平时老不正经的陆韭儿突然说出这样的慷慨陈词,齐思睿忍俊不禁起来。他微笑着伸出手爱抚她被扔得脏兮兮的脸,在她额头附上轻轻一吻,低声呢喃道:“可是我是真的很心疼你要与全世界为敌。不过就算如此,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的。”
陆韭儿娇羞地低下头。眼神飘忽中,她的余光瞄到一个人影。华宁宇!他竟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坛酒,整个人僵硬着呈呆若木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