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逵只当二人是真的要进城闲逛,飞也似地往外跑,到了门前,却见李重俊停住了。
他不觉讶异,阿爹姚珽那个老顽固,好不容易松口,简直像铁树开花一样难得。
这个时候还不赶快抓紧机会,在院子里傻呆着做什么。
“太子殿下,怎么不走?”
李俊板住脸孔,说道:“姚逵,你有没有靠得住的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姚逵不解:“太子是指……”
“我要向桓侍中传递一个消息,需得忠诚可靠的人,你我去桓府都不合适,我听说,你在洛阳城很是有些义气兄弟。”
姚逵立刻领会了李重俊的意思:“太子殿下,请随我来。”
二人乘上马车,直奔道术坊。
这道术坊可是洛阳城三教九流的安乐窝,除了一些开买卖蒙人的,真正的能人异士也不少。
严格来说,洛阳城的治安状况还是不错的,里坊里面日常巡逻的武官,办事勤勉,眼光毒辣,各种违法犯罪事件,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只有道术坊是个例外。
道术坊就像是维持城市治安稳定的大型容器,是城市的灰色地带。
各路江湖帮派盘踞于此,有坑蒙拐骗的,有勉强度日的,大部分的游走在黑暗边缘的恶事,都在道术坊里发生。
只要能够把这些恶性事件,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就可以保证其他里坊的安宁。
道术坊里的武官,可以说是整个洛阳城中最清闲的,各大帮派,都有自己的帮规行规,外人不用插手。
就算搞出一点不干不净的事情,由于这里的安全系数,本来就比别的里坊要低很多,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反正,明知道这是个龙潭虎穴,还要往里闯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姚逵要给李俊介绍的这位绝对靠得住的人,就在道术坊。
二人下车步行,身后只跟着两个羽林卫保护。
一路上尽是面容诡谲的男男女女,好奇的打量,李俊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可是个道术坊里的生面孔。
在这种藏污纳垢的危险地带,人们对生面孔都十分警觉,他刻意收敛脚步,不让自己显得太招眼。
反倒是姚逵,信步如旧,还不时和街边摆摊的小贩打招呼,李俊搜索前身的记忆,并没有姚逵在道术坊里的内容。
也许,姚逵并没有和李重俊提起过他在道术坊里的事情,李俊不由得暗叹:这小子路子够野的!
二人停在一幢二层小楼的前面,李俊跟着姚逵,跳过一条臭水沟,从前门坦然进入。
这间二层小楼,原来是个酒馆,现在还是白天,生意也不算忙,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懒懒散散的坐在墙边的胡床上吹牛打屁。
姚珽走到柜台处,敲了敲台面,台面底下,立刻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接着,竟冒出一个人来。
李俊扫了一眼,见这人二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穿的是补丁好几块的百衲衣。
容貌清秀之间,略显油腻,就和后世的济公不相上下。
“找个地方说话吧!”
一看姚逵跟这人就是老相识,在状似济公的人的带领下,几人上了二楼,羽林卫照样留在门前警戒。
几人前脚进门,那人便走到墙边,触动了一个倒覆莲花的石质机关,顷刻之间,房间四壁,就垂下了几块木板,等于是在这间屋子里,营造出了一个屋中屋的效果。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李俊不但被吓了一跳,还对古人的智慧更加惊叹。
利用这样简单的机关,就可以制造出双重墙壁,起到隔音以及隔绝视线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它还能迷惑门外的人,因为,从门外看上去,这间屋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见李俊没有惊慌,那百衲衣的青年人也面露欣喜之色,几人落座,姚逵连忙介绍:“这位便是无名子先生,为人绝对可靠。”
这世上哪有人姓无的,看来这无名子的名号,正是此人取得江湖诨号,听起来还真有几分装X的气质。
李俊心里不屑,可嘴上仍然恭维道:“无名子先生有礼了。”
无名子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土,从容道:“这位可是太子殿下?”
就这一句话,他就看出自己是当朝太子,眼力非凡,果然是个奇人,李俊刚刚感叹,姚逵果然给他推荐了一个靠谱的人。
就听那无名子欣然说道:“太子不必惊叹,我与姚逵兄弟乃是至交好友,姚逵兄弟,日常说话,三句不离殿下。”
“是以,今日一见,我就猜出来了。”
李俊以手托腮,瞟着身边的姚逵,这人现在正低垂着脑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大家都是敞快人,李俊便道:“你把我的事情,都和无名子先生说了?”
姚逵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开口,李俊转向无名子,道:“先生知道多少?”
“略知一二吧。”
好像很诚实,可李俊明白,一般这样答了,这就说明,不是略知一二,而是略知五六,甚至是略知七八。
虽然不算光彩的隐私被姚逵这个小子非法传播,李俊却也不气恼,既然无名子知道自己的处境,那托他办事,倒是更容易了。
“我想拜托先生,为我传一个消息。”
无名子双臂环于胸前,等待着李俊接着开口。
“避人耳目,去侍中桓彦范府上,告诉他,安心在五州呆着,我李重俊一定不会辜负他的。”
沉默片刻,无名子应道:“好。”
不需要向他介绍这位朝廷大员桓彦范究竟是谁,也不必费心指示,桓府在哪个里坊。
李俊知道,这位老江湖一定对洛阳城中的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
只见,无名子思忖片刻,又道:“我如何证明我的身份?”
李俊解下自己腰间的盘龙金带钩交给他,这正是能够证明太子身份的贴身物品,桓彦范肯定不会认错。
无名子若有所思的接住金带钩,顺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带钩虽小,可却代表了此行的千斤重量,他惯于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涌现出几许波澜。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来临,道术坊也褪下了它看似平静的面纱,各路牛鬼蛇神,悉悉索索,从巢穴中耸动出来。
李俊不由叹道:“你和这无名子是怎么认识的?”
姚逵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他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李俊也就不再追问,说来话长这个词语一出来,就和后世外交部的黑话,自古以来一样,说起来,可就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