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州衙。
“直老兄,今日何来之迟。”
“行之兄见谅,今日偶得一佳徒,故姗姗来迟,见谅见谅。”
“哦?我说直老兄今日怎么春风满面呢,原来是觅得佳徒。”温州知州卢知原笑道:“哪里的佳徒,说来听听。”
薛弼便喜滋滋地将偶遇叶治赋诗、院门拜师的事讲了一遍。
“看来直老兄得一璞玉,可喜可贺。直老兄可要好生教导,以期早日成材,好为国家社稷分忧啊。”
……
不知不觉话题扯到国家社稷,两人的脸上阴沉了下来。
“直老兄,这是新来的消息,你看看。”
卢知原将书桌上的邸报递给了薛弼,深深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地说道:“直老兄,社稷倾颓,国家危亡啊。陛下前已被金人扣留兵营,至今未归,今太上皇又被金人凌迫,可叹我大宋两百年基业,难道要一朝断送。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
薛弼细细地将手中邸报看了又看,半晌不语,原来早已热泪盈眶,他紧紧地攥着邸报,痛呼道:“陛下蒙尘,君辱臣死啊!”
……
书院里的学生并不多,算上叶治拢共个人。
叶治年龄最小,其他的都是十五六、十七的毛头小伙子,最年长的一个已经二十出头了,这个学院倒更像是后世的高考冲刺班,大家都是奔着科举去的。
薛弼的道德文章、学术水平自不必说,毕竟是硬码的进士出身。薛弼的日常课业主要是给学生讲授经义,也就是对儒家几部主要经典著作进行阐释,发表自己的见解观点。
薛弼宦海沉浮,见多识广,所以每讲经义,总以自己所见所识,结合朝政时务,发人所未发,其事功之说与当时主流的性命义理之学颇有不同。
事功之说乃永嘉学派的最重要主张,又称功利学派,是两宋时期在浙东地区形成,提倡事功之学的儒家学派,其代表人物多为永嘉人,故名永嘉学派。
永嘉学派提倡功利之学,反对虚谈性命空谈义理,与程朱理学、张氏心学鼎立。永嘉学派事功之学开创者为薛季宣,继之者为陈傅亮,集大成者为叶适。
薛季宣是薛弼的侄子,少孤,被伯父薛弼收养,随薛弼宦游四方,因此其思想学说也深受薛弼影响,说薛弼是永嘉学派事功之说的发源滥觞也毫不为过,永嘉学派的事功思想也奠定了温州人务实、实干的地域群体特征。
叶治对薛弼敬佩得很,薛弼对叶治也是越看越喜欢。
他觉得这个孩子不仅有异于常人的敏捷思维,还有一点就通的绝佳悟性,而且对自己所讲的经义,也常有惊人之语,让人绝不敢相信如此的见解和主张,是出于一个黄发小童之口,甚至有时候薛弼觉得叶治的某些看法和观点,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启发。
不过操蛋的是叶治默背功夫实在是太烂,要知道从古至今,文科生的学习都是以死记硬背为基础,不是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吗,尤其是科举,填空题是必考的,这就要求对几部经典要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哎呀,冤枉啊老师,我才来几天啊,后世那会儿,我背个鬼啊背这些,能和现在这些从小念着“之乎者也”长大的人比吗。
不过,令薛弼欣慰的是叶治绝对够勤奋,只要一有空,就会捧着书籍“之乎者也”摇头晃脑。
勤能补拙,薛弼相信叶治绝不会让他失望。
那可不,必须的,经过应试教育几十年磨炼的新一代,哪个不勤奋,特别是没爹可拼的,不学霸就“人渣”,勤奋程度直接秒杀悬梁刺股。
……
“谁能说说维民所止出自何处?”
“先生,我知道。”
何大猷一直是积极分子,每次都第一个抢答,“维民所止出自《诗经,《诗经玄鸟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意思是都邑周边千里,都是商民居住之地。”
薛弼微微颔首,道:“子诚说的没错,玄鸟出自《诗经商颂,乃宋国君王祭祀殷商武丁时所唱乐歌,歌颂武丁中兴之功。那维民所止有何深意呢?”
“先生,学生以为,维民所止有爱民之意,武丁爱惜民力,施以仁政,方能中兴,故仁者爱人,为君要如父母爱子女般爱惜百姓。”
“不错,”薛弼面露赞许,继续侃侃而谈道:“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谓之仁,故仁者爱人,推己及人。为君者,只有推仁爱于民,施仁政,方能天下久安。况乎此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故孟子云,民贵君轻。唐太宗以舟喻君,以水喻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其轻徭薄赋、爱惜民力,终能成贞观之治。”
“我朝王禹偁言,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得其道则民辅,失其道则民去之,民既去,又孰与同其天下乎。《尚书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为君不行仁政而能社稷长久者,古未之闻也。尧舜禹三代之治,要而概之,维在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我辈继先圣之学,实是任重道远。”
“尔等当立下大志,如范文正公所言者,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国事艰难,正是尔等奋发努力,为国分忧之际,切不可玩物丧志,蹉跎光***不能利泽生民,非大丈夫平生之志,尔等切需谨记。”
“谨记先生教诲。”
大家十分自觉地起身,恭敬而庄重地向薛弼施了一礼,古人的套路也是有板有眼的。
薛弼看着眼前这些浙南莘莘学子的杰出代表,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今日的课业就以维民所止为题,作策论一道。”
“薛相公,薛相公!”
薛弼的话音还未落,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喊声,薛弼眉间一皱,只见一小吏急冲冲地进了门,对薛弼匆匆一礼,道:“薛相公,我家大人请相公过府议事,十万火急!”
“何事如此急促?”
“小的不知,方才大人刚收到朝廷新来的塘报,就遣小人来请相公了。”
一听到塘报和十万火急这几个字,薛弼的心头涌起了不祥的预感,匆匆交代了学生几句,就随着小吏往州衙赶去。
……
五马坊街口有株老榕树,叶治放学后都会到这棵老榕树下卖香皂。
自从前些日子买了肥皂团子,叶治就有点失望。泡沫不丰富,触感不丝滑,清洁效果也不大理想,所以他决定自己做。
后世理工男的他,曾多次捣鼓过这玩意儿,简直是小菜一碟。天然油脂和草木碱都是就地取材,而且原材料的品质比后世不知好了多少,加入山野间采的各色花精将花瓣洗净,捣成汁液,经过充分反应和阴干,真正的香皂横空出世。
叶治还别出心裁地刻了个两片树叶形状的印模子,往每块香皂上一戳,商标也有了,每块香皂再用油纸细细包好,卖相也有了。
叶治第一次在老榕树下卖香皂时非常忐忑,觉得定价一百文一块是不是有点贵了。
可没想到香皂一面世,那个香味就引起了这个时代“臭美”娘们的欢喜,第一次带的十块香皂不大会儿就变成怀里的一贯铜钱,没买到的还围着叶治不肯散。
第二天,那场面可火爆了,简直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来买香皂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只因第一天买回家洗过的娘们说,那一个香哦那一个滑哦那一个嫩哦,名声就这样一夜之间传遍了,以至于第二天场面几乎失控,叶治的衣服都差点让人给扒了,不排除有故意揩油的。
不过叶治也贼精贼精,每天就只带十块,在古代也玩起了饥渴营销,定价还是一百文,以示童叟无欺。
他又特意在榕树下画了一条线,想买的排队,每天就限量十块,一人只能买一块,先到先得,发售时间为每天叶治放学后,以至于都出现了专门替人排队的黄牛党,一大早就来老榕树下候着。
“啊,来了来了,治哥儿来了!”
不知道谁眼尖嗷了一嗓子,立刻引起了人群的一阵骚动。
“治哥儿,今天放学怎么早了。”
“今天先生有事,就早些放学了。”
“我说治哥儿,别这么小气,你多拿些香皂来,省的我们每天大早排着队,婶子给你介绍漂亮媳妇。”
叶治对宋朝妇女大胆泼辣的作风还真有点吃不消,应道:“大婶,你以为香皂是地里的大白菜,整这个东西别提多费时费力了,哪里有这么多啊。”
“得,谁让你捣鼓出来这稀罕玩意儿,赶紧的,我今天可排第一个呢。”
一眨眼,十块香皂又变成了一贯钱。买到的,喜滋滋地捧着宝贝疙瘩走了,没抢到货的人也悻悻地散了。
“陈掌柜,你又来啦。”
人群散去,五马坊上陈二郎胭脂水粉铺掌柜陈有贵又迎了上来。
“治哥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可是诚心诚意想跟你合做生意。你放心,我陈二郎家在温州城里也是信誉响当当的铺子,绝不敢欺你。”
自从叶治的香皂名声远扬后,这个陈掌柜就盯上了这块肥肉,每天都来这里等叶治,提出要和叶治合作经营,叶治出秘方,程有贵负责生产销售,利润分成。
叶治对陈有贵的提议也颇为意动,但他对商人的信誉还是不大放心,这可是垄断经营,其中的利润有多大,只有叶治自己清楚。
合作经营,不仅要与人分利,而且更关键的是,技术专利这个核心资产要与人分享,万一商家不讲信誉,学会了技术,一脚把他蹬了可怎么办。
但是靠自己小打小闹也赚不了几个钱,自己专门去做生意吧,学业就废了,叶治还是想读书的,知识改变命运在哪个时代都不过时。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思来想去,想赚大钱,自己又不用出力,也只能搞合作经营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陈有贵见叶治有点意动,赶紧加大了游说力度,“治哥儿,你将来肯定是要考举做大事的,这买卖的粗鄙营生我呸,做生意赚大钱还粗鄙营生,骗鬼啊真不适合你来做。你放心,你把方子交给我,无论赚多少钱,陈某都不会短了你一分一厘。何况你是薛相公的高徒,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有任何欺瞒啊原来古代知识分子的威慑力这么好使。你如果不放心,咱们请保人立下约书,你也可以随时来查阅账目,我陈二郎的铺子好歹也是做了几代人的生意,几代人上百年的招牌,就是一个信字。”
其实,叶治也是多虑了,宋代人的商誉和契约精神是很强的,做生意普遍都很讲信用,当时法律对商业信用的规范也很全面。
“那陈掌柜,假如你我合作,这利你打算怎么分呢?”
陈有贵一听,不由大喜,他略一沉吟,伸出了四根手指,道:“治哥儿,你看四六分如何,我六你四。”
说实话,陈掌柜给出的价已不算低,你就出个专利授权,其他的毛都不拔一根,就能拿四成利润,已经对得起业界良心了。
“呵呵,陈掌柜,你可知道这肥皂有多大的利吗?”叶治不动声色。
“请治哥儿赐教。”
“赐教谈不上,光看这肥皂,确实是小玩意儿,可是人人都要用,又要经常买,最重要的是独门生意,这其中的门道,想必也不用我细说了吧。况且,这个东西以后可不仅是在温州城里卖,可以说只要有人洗澡,都得用它。”
咕嘟,陈掌柜贪婪地咽了口水,眼睛里冒出了热切的光芒,“独门生意”、“不单是温州城里卖”、“有人洗澡就得买”,这几句话一直在脑子里盘旋,天呐,要发大财的节奏啊。
这小狐狸脑子还真不是盖的,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么鬼精鬼精的。
陈有贵咬了咬牙,道:“那就请治哥儿立个章程。”
叶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那要看陈掌柜有没有诚意了,说实在话,这生意我也不是非得要交给别人做。”
好一招欲擒故纵。
陈有贵狠下心来,伸出一个巴掌,道:“既然治哥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某要是不拿出点诚意来,倒也让人小瞧了,那就二一添作五,你我各五成,治哥儿只要出秘方,其他由陈某负责。”
“好!我就喜欢爽快人,既然陈掌柜这么有诚意,这生意我就和陈掌柜合作了。”
嘿嘿,任你这老狐狸奸猾似鬼,也要喝我洗脚水,还不得乖乖入我彀中,你要是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还真答应了四六开呢,嘿嘿……。
“好!一言为定!”
陈有贵大喜过望,忙道:“既然治哥儿这么爽快,陈某人也绝不食言反悔,请治哥儿移步舍下,咱们这就立下约书,请里正作保,再到官府备案。”
嘿嘿,任你这小狐狸奸似鬼,也要喝我陈某人洗脚水,谁还不知道独门生意的利头,陈某人已作好你六我四的准备了,没想到,嘿嘿……,五五开,这么容易就多赚了一成利,哈哈哈哈……。
尼玛,你这老狐狸,太奸诈了,呜呜……。
“不好啦!出大事啦!!”
正当老狐狸和小狐狸自以为得计,暗自欣喜时,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声打破了宁静。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陈有贵一把拽住了“大喇叭”。
“大喇叭”带着哭腔,哀嚎一声,叫道:“老官家和皇上被金贼掳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