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沐宁打开门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乌发散落在背后,他坐在亭廊地上,手上的扇子一打一打的正看着什么,听到她开门,忽而转过头来。
那双美到绝尘又带着不羁的眼睛里,真真也会有流露急切的时候。
曲沐宁朝前走了两步,额头沁出了细汗,周身的血腥气微微弥散。
她浅浅抬头,明眸皓齿:“寒沧君算不算过早暴露弱点?”
这个男孩绝对是。
捕捉到她眼底的轻快,他跟着一笑,眼角流光溢彩:“论弱点,倒底还是姑娘的弱点多。”
曲沐宁有四个哥哥,亲生的。
她转身,小碎步走在前头,“叫你的大夫去看一眼,带上方子,走人。”
他摇摇头,目光中委屈满满:“真的好绝情。”
宣纸上稚嫩的字体看得他想笑,回头对上小姑娘瞪作铜铃的一双眼睛,又正襟危坐起来。
小姑娘傲娇,没有再理他,他拿着方子自己去了侧房,走时院里一片清明,旧叶落新花发,微风带梅香。
下午。
听课听得曲沐宁犯困,强撑着不睡着,脑海里又把那个戴银面具的家伙翻来覆去忖了几遍,耽误人睡午觉还不自觉。
“宁儿。”
曲烟儿再次凑过来时,还拿着一盒小点心放在了曲沐宁面前。
她这称呼说变也快,一下子就改了过来,听着是比那五妹妹长五妹妹短的顺耳不少。
“后个儿还去喝梅酒么,再不喝就没有了。”
曲烟儿脸一红,后天还喝什么梅酒,后天是贵妃生辰啊!
“宁儿当真不准备么?”?
曲沐宁侧目,“准备什么?不是去吃个饭么。”
曲烟儿急得心里一阵燥热,哪里是吃个饭这么简单,那一天,吃饭才是最为不重要的事情!
她悠哉悠哉什么也不懂,让她去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若是轮到自己,一定要艳压群芳的!
“我先回去了。”
一天没有别人作妖,曲沐宁倒是乐得李莲白好好的穿衣打扮去,最好是先开心几天。
曲烟儿愣神。
曲沐宁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来,真当她纯粹关心曲沐宁的出行顺利与否吗?!
银牙紧咬住,曲烟儿快步自己回了学舍,正遇上陪读的丫鬟在洗衣服,她一生气就把一盆水泼了上去。
小丫鬟懵了,懵完觉得浑身上下都冷。曲烟儿这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专门回来在她身上撒火呢。
别人当她家小姐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她却是知道小姐心里嫌贫爱富好高骛远,脾气还大......
“发什么呆?洗衣服啊!”曲烟儿怒声呵斥。
“是!”
小丫鬟一身湿透,在初春的寒风里洗衣服。曲烟儿心头郁闷,踢了两脚门槛,进屋就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曾几何时,她们二人中曲烟儿才是领头的那个,曲沐宁总是不说话的。但是那时曲沐宁对她是感激的,有什么好东西会分些给她,那是一般人都没有的待遇。
好像自从曲沐宁醒来,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变了。变得曲烟儿的讨好和靠近莫名的明显,变得曲烟儿每每说话都觉得自己不像一个朋友,倒像是一个丫头似的。
要是以前她想利用曲沐宁做点什么,简直轻而易举。可如今曲沐宁变得聪明清楚了,她不好直接提要求,可是到头来,曲沐宁居然就真看不出来她的意思了?!
傍晚。
兰锦对于自己被房梁上掉下来的燕子窝砸晕一说很是震惊。
“啊?奴婢怎么这么倒霉啊,还一晕就晕了一天?”
“嗯,得多吃点儿。”曲沐宁点头,看着兰锦那细布棉裙子平坦的一小片。
此刻的侧房里全然闻不到血腥味儿,反而透着煮茶的清香气息。
兰锦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敲敲自己的头,今天早上本是要去煮茶的,小姐说马蹄糕太冷得配一杯热茶。
门一推开,外面站着的人双手扣剑,一身乌衣。
兰锦差点儿撞到凌霜身上去,吓得赶忙后退:“你闹鬼呀?”
“你醒了。”
“饿醒的。”兰锦回答。
被燕子窝砸晕这种事,真够丢人的了。兰锦从一边的空挡挤出去,凌霜迎门而立。
曲沐宁出来时看到了他,清灵的眸子浅浅一笑,“马蹄糕吃完了?”
“吃完了。”凌霜答道。
曲沐宁慢步走到了院子里,再一次坐在那桌台前,泠然淡凝。
“你不走么?”
凌霜一顿,沉闷的一张脸上划过几分凌乱。
她又歪了歪头,略带稚嫩:“凌霜啊,你莫不是做错了事,你家主子才将你扔去镖局打工?”
凌霜语塞。
曲沐宁把玩着手指,小脚晃晃悠悠的。
“小姐,是何时知道的?”
这大约是他来这开始,说过的最长最长的一句话了,没有之一。
“说来太早,怕你没面子。”
曲沐宁抬头,清明的眼睛对着他,信手抖落一片新叶。
“......”凌霜再次语塞。
“那城东凌家,前年二老相继病故,只撇下一个儿子叫凌霜,从小就在码头摸爬,练了几天功夫有点本事,谁知后来迷上欲仙楼的牌子得罪了人。”曲沐宁接着道,“死了。”
不用她说,凌霜已经知道她全都知道了。
镖局收人是极其严格的,他若不是顶了凌霜的名字也不会进得去。而曲沐宁第一次见他,手上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眉目深邃沉冷,不若是从小受训练,且做暗卫许多年。
所以,曲沐宁早就知道了。
她托腮,看了凌霜一眼。
到底是欺骗了小姑娘,来了以后曲沐宁还给他置办了衣服用品,他常年孤冷,哪里用得着。只是想不到而且还被人发现了,凌霜心里的复杂凌乱久久不能排解。
“我。”凌霜微微低头,“只是听命行事。”
曲沐宁端坐在桌旁,雪衣纯白:“他命你监视我?”
凌霜立即低头,“主子是说让我保护好小姐。今日走之前,还说……”
“说让你暂且听命于我?”
“是。”
小姑娘似乎是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那你还叫凌霜吧,我看那无字辈的名儿着实不怎么吉利。”
“无霜。”她嫌弃地摇摇头,“难听。”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