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1年。
冬。
二条城,本丸,居室内。
作为本丸中最大的客房,这里空间不算大也不算小,六秤的塌塌米。
然而房间的临时主人并不怎么在意这房间的大小,也毫不在意这处的布置,只见她随意丢在一旁的天蓝色外套,以及那些随意摆放的文书,就可以得知这个事实。
一张没有人使用的书案,一座南蛮式样的衣柜,放上了太刀和打刀的刀架,旁边一处摆着铁炮的木架,以及放在一旁的火药包。于几乎空白的墙壁上,挂着两张写上「忍耐」和「明镜止水」的字画。
这房间的临时主人是个女性,她身穿着全身具足盘膝坐在房间之内。虽然是个女性,但她也是个武士,不只是因为这里放着刀,而是因为她的曝露在空气中手臂上有着大量的伤疤岁月的痕迹,明显都是在战场之中留下来的。
她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似乎是在考虑着……
更像是沉思自己的一生。
她的一生并不成功,但也算不上是失败。至少在这三十多年来,成功的时间比失败的的时候多,尽管她对成功的定义与其他人的想法有些许出入。
不过没有人会一直成功,即使是最成功的人,人生之中也总会有一两次大败,总会有一到两次需要有人为你修改史书,总有一到两次需要禁止别人言行以作掩饰的失败。
只是……
那些都是经历失败后,最后得到胜利的人,可以做的事。
而她?
她不行。
「师傅——」
本来正在沉思的她,睁开眼睛,棕色的瞳孔内无悲无喜,静静地戴上放在身旁的头盔。站了起来,走到刀架前,将刀和铁炮都一一别挂到身上。
「师傅,那逆贼已经开始进攻了!」
「雨停了么?」
她拉开居室的门,在她面前是一道长长的,通向最后战场的,通向失败的走廊。
「雨停了……右大臣打算切腹,他﹑他说我们可以投降……」
她看了一眼那脸上只有紧张的年轻武士,一步一步向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笑着。
年轻的武士愣了一下,咬了咬牙,他又追了上去。
走廊很长,长彷佛有着一世纪,每一步走过去,都有着回忆,每一步走过来,都有似是回看一生的走马灯。
——如果不是念在你的兄长曾与我一同作战,今天你就死了。
——我知道妳想叫我下地狱,我也同意你的话,我是应该下地狱的,所以接下来又会是谁来呢?
——我会失败,任何人都会失败,不过我的失败,你看不见!
——我来这里就是要杀光这山上的人,烧光这山上的寺院,这无关是非……
即使再长的走廊,都会有走完的一刻。
尽头,终于来到了。
「主公!」
「主公!」
本丸的城墙上,除了有着刚刚破晓的晨光外,还有一众家臣旧部。
罕有地,平常略显严厉的她,在这一瞬间对他们展现出微笑,那笑容比破晓的光线更为温暖,比春回大地的一刻更为和暖,安定了他们那不安和怯懦。
「突围。」
她张开嘴,说了两个字。
然后……
笑容和自信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十年忍隐后,这刻一群曾经堕落的人,找回了那个天下无双的主公。
五十对一万?
没有在怕的。
在二条城本丸里的武士,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杀,一个是投降。
第三个选择,不存在的。
可是她和她的部下们,做出了那不存在的选择,做出了那个震惊世人的决定,他们为世人展出了……
如何面对一场只能通往失败的战争。
「妳是来投降吗?」
本丸城墙下,是她曾经的同僚,那是个年轻的武士,一个十分有潜力的武士,只是可惜的是他的潜力并不能化作现实。
原因?
她解下背后的铁炮,瞄准,射击。
——砰。
这是她的响应,这响应得简单而且坚决,仅是一声枪响和一个倒地的武士。
「疯了。」
「疯了!」
如同把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水之中,泛起了一阵阵巨大的涟漪。城下军势的常识中,这种时候应该要投降的,而且就算不投降,那也要切腹自杀,没必要让自己的部下,手下的足轻来送死。
这是一种对人力的浪费,而且没人会拒绝她的投降,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被闲置近十年的武士仍保有着对家族的忠诚。
可是她没有……
「上前结阵,堵住她!」
「她要突围!」
正如城下的武士所说,不过也不如他们所说。她的确是要进攻,不过她并没有打算和城下的这些人来一场低烈度的战争。
望着城下那些于城门前结阵的足轻,她轻吸了口气,先将手中的铁炮丢下城墙,再解下腰间的打刀和太刀……
抛下!
——她要做什么?
每个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得到了那唯一的答案,而且每个人都觉得她不会那么做。
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所有人的意外的目光中,她……
跃入战场!
——轰隆。
本来喧嚣的战场再次翻起了风暴,曾经为创造奇迹而承受等量的绝望,也曾经肆意妄为而让生灵涂碳。杀人无数,但却是武士的模范,忠义的代名词。
——轰隆。
连续的巨响,她身后一个又一个义无反顾地跃入战场……
她是谁?
她是——
织田犬!
战国之鬼的最终章。
第六天魔王的绝唱。
二条城之战!
二零二零年(暂),黄泉降临战国——
……
「真﹑真是令人惊讶的企划……它﹑它已经拍好了吗?」
手拿着智能手机的少女轻掩着嘴,短短五分钟的影片,那气势和场面都已经俘虏了她的大脑,尤其是她本身对战国史就十分着迷。
「还没有,这只是片花而已。」
「原来是这样……」少女吐了一下舌头,一脸失望地说道:「我还在想,可不可以马上就看到这部电影呢~」
「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接手的。」
「嗯?」
「这本来是十年前的企划,是野泽先生生前为公司接下的案子,因为一些原因摆到了现在。」
「难怪这看起来有点旧……那么~舅舅,唔……不对,三谷编剧先生过来是做什么呢?」少女皱起了眉头,她对于自己这位叔叔很了解,是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甚至可以为了工作而整整一年都不回家的男人。
「那个……那个……」名叫三谷的男人脸红了起来。
「难不成是被我的爸爸拒绝了,所以叔叔又打到我这个十七岁,仍在念高中的侄女的身上吧?」少女脸上露出了如同小恶魔的笑容,两颗可爱的小犬齿如同吸血鬼的獠牙。
「三谷老师~三谷先生~三谷编剧~」
三谷吞了一下口水,「借……借……借你们武田家收藏的次郎太刀!」
「喔﹑喔?」少女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那就算是政府来问都没有给借出的家宝,我也问过姐夫……可是他死活都不同意,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唔~那就别借,刚刚影片里的大太刀不也是有七分相似吗?」
「不只是要仿制道具……」
少女又皱起了眉头,她感觉到一丝不正常。
「这是舅舅的第一次啊!我已经对资方那边夸下海口说一定可以借到实物,要是拿不出来,我一定会被换掉……拜托了!我的编剧生涯成不成,就看这一次了!」三谷低下头,双手合十,就差没有下跪。
不过这已足够丢脸了,一个成年人在还没有成年的高中女生面前求助,尤其是在这满满年轻女性聚集的甜品店里。
三谷觉得自己要是抬起头,一定可以看到旁边那些正在偷笑的女高中生,以及那些指指点的大妈,还有可能已经拿出了手机在暗地里拍片的路人,但他无可奈何,因为现在所有路都行不通,只剩下求助自己侄女这个唯一的办法了,毕竟他的姐夫十分宠溺唯一的女儿……
他可不想象某个动画业的同行那般被侮辱式的扫地出门,更不想象大前辈野泽那样在公司上吊自杀。
少女伸出了食指,然后在三谷的面前,摇了摇——
「不~可~以~」
三谷的心一下子掉进谷底。
不过,下一刻……
「骗你的呢~诶嘻嘻,我也想看看这部从没有人拍摄过电影的题材面世哦~」
「结衣……」三谷觉得自己在云霄飞车上。
「但我也不是无条件的~」武田结衣一脸坏笑地望着那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舅舅。
「钱﹑钱……钱的话……舅舅没有……」三谷想起自己那干涸的钱包,只剩下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啧啧,哪个不知道你穷啊!求人都只带人家来这种店~」武田结衣不满地撇了撇嘴。
「那……那只要不是人格毕业的事,舅舅都可以答应妳!」三谷先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侄女绝对不是什么乖宝宝直到现在还好像是不良团体的首领……
应该说,她姐夫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出入武田家大宅的不是有纹身就是缺一节尾指的。
武田结衣灿笑,「很简单喔~我要参加进电影之中!」
「呃?」
「不是当主角,也不是要演角色,就是想要看看嘛~」武田结衣歪头,食指轻轻支着下巴,「不行~吗?」
「可以……」
三谷在心里再补一句:我能说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