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冷冽,北风如刀,冰冷的风像是冰刃一般,打在脸上,割裂的面上满是冻伤,风刀又打在身躯上,身上那件单薄的夏衣挡不住这刺骨的冷。
陆良又紧紧裹了裹身上的单衣,背贴着木头蜷缩在一角,为身前冻的瑟瑟发抖,脸色发青,头发凌乱,同样穿着单衣的妹妹陆贞娘,阻挡着这要人命的寒风。
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传入他那快要被冻掉的耳朵中,满是疼痛。
躲在马车上囚笼一角的陆良,将妹妹陆贞娘向他贴过来的身躯搂在怀里,举目四望,前面还有一辆马车,上面也是一个囚笼,装着两个人,衣衫褴褛,面色萎靡,也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是这具身躯的父母,陆良还是那个陆良,只不过灵魂已然不是,他来这里已经一天了,过来的时候是在深夜,那原先的陆良似是熬不过这寒冷,半夜冻死了。于是,身体就被数百年后的穿越一族陆良所占据。
陆良看着押解着两辆囚车的官差,脸色难看,难不成刚来就要死了么?
青绿劲装,腰挂配刀,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正所谓锦衣缇骑驾帖出,天下闻风丧胆寒!
他家究竟犯了什么大罪,要被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押解回京师。
陆良脑海中思索着,突然,缩在自己怀里,冻的有些神志不清的陆贞娘呢喃道:“哥……冷……”
陆良低下头看着这个满是冻伤的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满是心疼,虽然他也冷,但是在这冷冽的寒风中,尚能忍受,只怕是越往北走,越难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那大明的首都北京城。
陆良解开了那件单衣,将陆贞娘裹在袍子里面,用自己冰冷的身躯为她取暖。
两辆囚车还在缓缓行进,赶车的人,抱着双臂。而囚车前后尚有两名身穿青色劲装,披青色披风的锦衣卫缇骑一前一后押着囚车。
车队一共四人,两名锦衣卫和两名车夫。
再环顾四望,这是一片丛林,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是光秃秃的树干上,看不到一丝春色,只有寒冬下的萧索。
这时,前面的囚车上,突然传来一道哀嚎:“晓萍,晓萍,你醒醒,是我对不住你……晓萍……”
发出哀嚎声的是陆良他爹,原本是官场上冉冉升起的新秀陆炳辉,这撕心裂肺的哀嚎惊动了前面那个开路的锦衣卫,回转马头,来到囚车旁,马鞭打在囚车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大人,这马上就要到京师了,你鬼哭个什么劲,哭也没用,到了京师,自有定罪。”那锦衣卫大汉喝道。
陆炳辉一下子扑了过来,吓得那锦衣卫大汉一跳,马鞭又是劈头盖脸打在了陆炳辉抓着囚车的手臂上,只是陆炳辉没理会自己的疼痛,跪在囚车上,向着这锦衣卫大汉哀求道:“刘大人,刘大人,我娘子她没了声息,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她,陆炳辉求您了,刘大人,您救我娘子一命,刘大人,刘大人,求您了。”说完,蓬头散发的跪在囚车上不住磕头。
那姓刘的大汉一听,便也不再用马鞭抽他,看着靠伏在囚车中一动不动的女子,大喊一声:“停车。”
车队停下,后面那个押解的锦衣卫打马跑了过来,疑惑的问道:“大人,怎么停车了,这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刘姓大汉没理会他,跳下马来,站在囚车旁,伸出手在那囚车中的女子鼻子下探放了一下,半晌才收回手道:“已经死了。”
陆炳辉冻的发青的脸颊,一下子凝滞住了,眼泪顺着眼眶滚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晓萍……晓萍……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呵……”陆炳辉又扑了过去,将已然死去多时的妻子抱在怀中,神情悲痛。
陆良吃惊的看着前面的囚车,母亲死了,母亲死了,冻死在这囚车中了,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掉落了下来,滴落在妹妹陆贞娘的头上。
陆贞娘在睡梦中呢喃:“哥……贞娘……冷……冷……”
那两个锦衣卫面色沉静,身为锦衣卫早已经见惯生死,死一个人,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常见。
那刘姓大汉,冲着两个缩手缩脚的车夫道:“埋了吧。”
“是,大人。”
两个车夫便从囚车旁取出来各自的长枪,在道路的不远处,找了一块相对松软的土地,便以这两支长枪当做铁锹挖起坑来。
囚车中,陆炳辉仍然紧紧抱着妻子,口中念念有词,那满是伤痕的脸上,全是悲痛。
陆良默默掉着眼泪,只是把怀中有些温暖的陆贞娘抱的更紧了一些。
两个锦衣卫站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天色阴沉,不见太阳。
过了片刻,那两个车夫已经挖出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深坑,回禀给那刘姓的锦衣卫。
他挥手指了指囚车,车夫取出钥匙,便开锁打开囚车门,去拉已死去多时的女子,陆炳辉死死抓住不放,那车夫喝骂了几句,一脚把他踹倒在囚车中,便拖拽着女子的尸身放到那挖好的深坑里,便要动手填埋。
陆炳辉在囚车中哀嚎,眼见妻子晓萍就要被埋在这不知道是何处的荒郊野岭,突然大叫道:“且慢动手,且慢动手,刘大人,刘总旗,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那刘姓大汉,此刻也不再是凶狠的模样,挥手喝住两个正要填埋的车夫,踱步上前,站在囚车旁。
陆炳辉见他过来,看了眼那个露出一缕衣角的深坑,又看了眼后面那辆囚车中搂抱在一起的儿子和女儿,面上露出凄凉之色。
陆炳辉死死盯着眼前的劲装大汉,想不到陆家一家四口,被这个锦衣卫总旗刘金喜不远千里,掷出那催命符锦衣卫驾帖,抓捕到京城,都说进了那锦衣卫的诏狱,从无活命之人。
刘金喜轻笑道:“陆大人,不用这样看我,我刘金喜也是奉命办事,对于尊夫人的死,刘某也是深感悲痛。”
陆炳辉双眼带着血丝,还是死死盯着他,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刘大人,陆某已是必死之人,我妻子也死了。”说完,又撇了一眼那个深坑,接着说道:“但是,我那两个孩子,都是无辜之人。”
刘金喜打断他的话语,说道:“放是不可能放的。”
陆炳辉说道:“陆某知晓,只是恳求大人,老夫愿意一命换两命,只求大人将我这两个苦命的孩儿,活着带到京城。”
刘金喜看着他那冒着血丝,已经露出决绝之情的双眼,没有说话。
陆炳辉接着道:“恳求大人,只要能将两个孩子活着带到京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陆某绝不怨恨大人。”
刘金喜看着他,半晌点头道:“好。”
陆炳辉大喜,看着那辆囚车中瑟瑟发抖的一儿一女,悲喜交加,悲的是他们即将失去父母,从此如那水中浮萍,无依无靠;喜的是,得了这锦衣卫总旗刘金喜的承诺,不用冻死在路途中,能活着到那京城,至于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陆炳辉深深的看了几眼儿子和女儿,又扭过头看了看那个深坑,最后看向刘金喜,说道:“陆某拜谢大人,我死后,还请将陆某与拙荆葬在一起。”
刘金喜点头应下。
陆炳辉抬头看了一眼这最后的天地,只见阴冷的风,刮过,树木萧索,天色阴沉,似是在为他送别。
然后,陆炳辉猛然向着那囚车撞去,只听“砰”的一声,囚车震动,他一头栽倒在囚车之上,头破血流,气绝而亡。
陆良大眼睛睁大,看着刚刚那一幕,眼泪掉落,然后喊出了那句:“爹……”
陆贞娘被这声惨叫惊醒,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着陆良,哆嗦道:“哥……你怎么……哭了……贞娘……冷……”
陆良眼看着那两个车夫又将陆炳辉的尸身抬入那个埋葬他娘的深坑中,而后便填土。不出片刻,便已填平那埋葬着陆良双亲的墓穴。
那其中一个车夫,想了想,看了一眼装着两个孩子的囚车,又往已经填平的墓穴之上,又堆了一些冻土,而后又找来几块大石,压在上面。
另一位车夫明显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老陈,搞什么,赶紧弄好走了,这鬼老天冻死人咧……”
那老陈一边回复,一边手中不停,用一块小石头,在那其中一块大石板上刻画些图案。
“再稍等一下,积个阴德,陆大人,您泉下有知,不要埋怨我老陈,要怪就要怪这个世道吧。”老陈自语道。
等老陈在那明显像是一个坟丘的小土堆上刻画完,便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又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这才拿好物品回到囚车上。
车队重新上路,只是其中一辆囚车空了出来,而另外一辆囚车中的陆良和陆贞娘身上,都盖上了一件厚厚的大毡,渐渐温暖着他们的身体。
只是,囚车中的陆良,看着那渐渐向后退去的土堆,眼中落泪,死死将这片丛林印刻在脑海深处。
风大了,吹掉挂在树梢上残存的枯萎树叶,天又暗了,有一片一片白色的雪花,飘落下来,打在陆良的脸上,冰冷却又湿润。
大明的这个冬天,当真是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