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陈杰叹了一口气,将蒙在肖阳脸上的一块白色粗布又放下,一路相随多年的袍泽却死在了这场袭杀之下。
张鹏和陆良站在身后,他们与肖阳一路奔行多日,早已是情同兄弟。
肖阳,锦衣卫校尉,隶属小旗陈杰管辖,今次随千户郑壁出门,一路上,鞍前马后,小心谨慎,却不成想,命丧于此。
昨夜包扎好伤口的郑壁,神色阴沉,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良心中也有些悲戚,一个夜晚而已,除了肖阳,还有多人在这场火灾加袭杀下丧命,光是拉出来的焦黑尸体,便已有了七八具,而被大火焚烧成灰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个。
“大人,怎么办?”陈杰恭敬问道。
怎么办,郑壁一时之间有些踌躇,留在南京查案,找出袭杀的凶手,可是会误了差事,皇帝朱厚熜急需这笔银钱,不然也不会限期二月份运回京城。
如果委托其他人运银,郑壁心中更是不放心,八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是就此离去,等到再回来,只怕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再留,还能查到些什么,郑壁又看了看地上蒙着白布的肖阳的尸体,眼神阴寒。
半晌,郑壁才艰难说道:“运银,回京城。”
陈杰眼神黯然,只好恭敬回道:“卑职遵命。”
“将肖阳的尸体,带回京城。”郑壁又说道。
郑壁又看了一眼陈杰,然后将他唤到一旁,小声吩咐了几句话,陈杰便转身离去,不知去向。
张鹏和陆良,还在一旁等候,郑壁叫道:“将肖阳入棺,然后去户部,回京城。”
张鹏回道:“遵命!”便叫那一直跟在身旁的五城兵马司吏目孙宣,帮忙准备一口棺木,在几个兵丁的帮助下入了棺木之后,一辆马车拉着这口棺木,跟随着郑壁等人往南京户部而去。
好在此刻尚是寒冬,天气寒冷,肖阳的尸身倒也能存放些时日,陆良跟着马车,看着躲在角落里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百姓,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哀叹。
孙宣带着几个兵丁将马车赶到户部之后,便带人离去了,只留下一名车夫在此。
今次,南京户部人来人往,有许多南京户部的官吏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陆良跟随郑壁进入正堂,张鹏在外守着马车。
正堂之上,南京户部尚书钱如京正在听着户部员外郎王懋说些什么,见郑壁迈步进来,便止住交谈。
郑壁施礼道:“在下锦衣卫千户郑壁,见过大人。”
钱如京今日气色不错,只因王懋不知与那李家如何交涉的,这二十万两的亏空,竟然给补上了,银子也早已连夜运进南京户部银库之内。
钱如京说道:“郑千户,本官听闻,可是圣上有旨意,调银进京?”
郑壁回道:“不错,圣上旨意,调八十万两银到北京太仓银库,这是调银令。”说着,从怀中摸出那份沾染了一丝血迹的调银令呈给钱如京。
钱如京展开仔细观看,见上面确实盖有北京户部大印和天子御宝,便点点头,对着一旁眼睛带着血丝的王懋说道:“带郑千户去户部银库,调八十万两运往京城。”
“是,大人!”王懋应道,他昨日与李家攀谈之后,李家家主出乎意料的爽快,毫不犹豫连夜从李家的钱庄调了二十万两现银运送到户部银库中。
是以,王懋此刻眼中有血丝,一夜的忙碌,可算将眼下这道难关过了,至于,拖欠李家的二十万两银子,钱大人想必会有解决办法,这不是他一个小小户部员外郎所能解决的。
“郑千户,请随下官来。”王懋引着郑壁和陆良,出了户部,又连同张鹏和那名车夫拉着棺材跟随着。
王懋有些好奇,不由得看着马车上的棺材,问道:“郑千户,这是?”
郑壁冷漠道:“下属弟兄,遇袭身亡。”
王懋心中颇为意外,何人如此大胆,袭杀锦衣卫,只是见郑壁心情不佳,也不敢过多言语,只是带着他们前往南京户部银库。
大明两京,北京设有太仓银库,而南京户部银库,乃是弘治八年设立,东南半壁江山的钱粮税赋俱是存于南京户部银库中。
一行人等到了户部银库,王懋出示手续之后,与库管交接之后,便开了银库,看着那一排排的银子装在木箱之内,众人的眼睛都看花了。
“这八十万两,郑千户打算如何运回京城?”王懋好奇问道。
郑壁冷冷道:“这就不劳烦王大人费心了,将银子搬出来。”
王懋便叫库管将银库内存放的银子搬了出来,一口口木箱,堆放着银锭,总共纹银八十万两,摆满了院落。
这时节,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二石粮食,够一人吃上半年,这八十万两银子要是折算成粮食,只怕是会堆积成山。
看着这几百口装满银子的箱子,陆良心中好奇,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这银子千里迢迢运回京城。
只是,不出片刻,便听见车马之声传来,陈杰去而复返,带着一队顶盔掼甲的士卒来到户部银库外。
“大人,这位是南京锦衣卫百户徐君叙。”陈杰将身旁一位穿着盔甲的中年大汉介绍给郑壁。
“卑职参见大人。”徐君叙行了一个军礼,右臂横在胸前。
郑壁见徐君叙带着手下精锐,赶着数十辆马车而来,说道:“今次,麻烦你了。”
“为国效力,岂敢言苦。”徐君叙大声道。
郑壁说道:“装车。”
“卑职遵命。”徐君叙领命后,对着那一队顶盔掼甲的锦衣卫高声道:“装车。”
然后这摆在地上的银子,便在陆良等人眼中,装上了带过来的马车之上,十几辆马车,装的严严实实。
郑壁见已经装好车,便叫王懋将昨夜从火灾中跑出来又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找寻到的,存放在户部的几匹健马,牵了出来,郑壁翻身上马,张鹏和陆良也都翻身上马。
郑壁大手一挥,说道:“出发。”
徐君叙传达命令,这一队百户所的锦衣卫,赶着马车,朝着南京城外而去。
陆良见陈杰没有跟随队伍,便问张鹏道:“张大哥,旗头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张鹏看了眼一马当先的郑壁,说道:“许是大人留下他查案。”
陆良心中了然,便看见陈杰趁着车队启程之时,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一百多人的队伍,便押着十几辆装满银两箱子的马车,出了南京城,待越过长江便可一路向北,回转回京城。
路上,陆良悄悄问张鹏,为何不走水路回京。
张鹏看着这一队从南京锦衣卫调派的百户所,说道:“兴许是大人怕再出意外,这南京城如此险恶,肖阳兄弟无辜丧命,走陆路,安全些。”
陆良看着眼前运着肖阳棺木的马车,他和张鹏二人骑着马走在最后,押着这辆马车。
而那个南京锦衣卫百户徐君叙,则率领旗下百户所,将拉着银子的马车,围的严严实实。
徐君叙安排好之后,也打马跑到郑壁身旁,说道:“大人,待过了长江,便能加快速度,误不了大人回京的期限。”
郑壁露出笑容,说道:“如此甚好,只是苦了弟兄们,临近年底,还要出趟苦差。”
徐君叙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平日里,兄弟们在这南京城,都快淡出鸟来了,好不容易能有个差事去到京城,又能赚些银钱,乃是弟兄们求之不得。”
“告诉弟兄们,到了北京,陆炳大人请大家喝酒。”郑壁说道。
徐君叙大笑道:“谢大人。”然后,他打马回到队伍中,大声喊道:“兄弟们,千户大人说了,到了北京城,陆炳大人请大家伙一同喝酒,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不要误了差事。”
“谢大人,定然误不了差事。”有总旗喊道。
这一队百人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向北,便来到长江渡口,寻了两艘大船,依次将银子马车运过长江。
岸边,郑壁看着大江东去,雾气昭昭,然后见队伍已经整理好,便发号施令下去,押着马车,沿着官道,一路晓行夜宿,直奔京城而去。
却说,锦衣卫总旗陈杰,留在了南京城中,此刻,他正在平安堂里坐着,那位南京城中拥有神医之名的杨彩蝶正在为他换药。
那夜袭杀,陈杰身上大小伤口十数处,倚仗他年轻气盛,只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今换了药,又吃了些补血的药物,已然好了许多。
“换好了,这几日,不要沾水。”杨彩蝶脸色有些红晕,她虽然行医多年,但所诊治之人不是妇女便是老叟,头一次给这年轻气盛的青年男子更换药物,难免有些羞涩。
陈杰穿上衣物,施礼道:“多谢神医,在下告辞。”说完,扔下一些散碎银两,便跨步出了平安堂,消失在人群中。
“哎,用不了这么多银钱。”杨彩蝶叫道,只是那陈杰早已消失不见,杨彩蝶只好将银两收了起来。
这时,她那乳娘王干娘从外边进来,对着杨彩蝶道:“姑娘,李公子晚上邀请你看花灯呢,说城外的淮河上,有灯市可看,要老身说啊,这李公子,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你怎么就偏偏不动心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杨彩蝶回道:“干娘,彩蝶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
“老身能不操心么,你爹娘走的早,只剩下你一个人维持这平安堂,要不是有李家少爷的照顾,你一个弱女子,哪能支撑到现在,要老身说,选个良辰吉日,便一顶小轿,进了李家的大门,这平安堂关了就是,也有那好日子过,何苦还天天风吹日晒的,遭这份罪。”王干娘又说道。
杨彩蝶嘴上说道:“干娘,我的事情,自然是我自己做主。”心中却又暗想:干娘您哪里知道那李公子的为人,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干娘见怎么都说不通杨彩蝶,只好连连说道:“好,好,是老婆子瞎操心了,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干娘,什么老姑娘?”一个穿着连衣裙装的女孩跳了进来,脆声问道。
杨彩蝶见她进来,大喜道:“多多妹妹,你怎么来了?”
钱多多眉开眼笑道:“我来看看姐姐,我爷爷的病好了很多,还没谢过姐姐呢。”
杨彩蝶放下手中的药草,迎了上来,拉着钱多多的手,说道:“妹妹,去后院说话。”
钱多多说道:“好啊,今天多多有好些话,想要和姐姐说。”
杨彩蝶便拉着钱多多去了后院说话,只留下王干娘一个人在这平安堂里。
看着杨彩蝶和钱多多的谈笑声渐渐远去,王干娘叹了口气。
“干娘,大白天何故叹气,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王干娘见是李家公子,便笑道:“干娘都一把年纪之人,还有多少日子好活,哪有什么为难之事,李公子可是要找彩蝶,老身这就给李公子去叫,且先坐坐。”
李公子笑道:“那就麻烦干娘了。”
王干娘说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且先坐着。”说完,便去后院,叫杨彩蝶过来接待李公子。
这李公子笑意盈盈坐在一处椅子上,摇头四处观瞧,突然看到地上扔着几条带血迹的绷带,脸色有些变幻不定。
只是,等到杨彩蝶和钱多多的身影出现,李公子的脸色瞬间恢复到笑意盈盈,温柔儒雅的模样,连忙上前施礼道:“如意见过彩蝶,见过钱小姐。”
钱多多人小鬼精,知道这李如意整日缠着杨彩蝶,便开口道:“彩蝶姐姐,我先回去了,别忘了我们说的事情。”
杨彩蝶道:“放心吧,不会忘的。”
钱多多便一蹦一跳离开了平安堂。
李如意见钱多多这个碍眼的丫头走了,有些高兴道:“彩蝶,晚上城外有花灯,一起去看看如何?我叫人准备了一艘画舫,赏灯饮酒,也是一处美事。”
杨彩蝶拒绝道:“多谢李公子好意,只是彩蝶已经和钱家妹妹约好了,抱歉。”
李如意见再一次被杨彩蝶拒绝,脸色如常,便只好告辞,出了平安堂,在杨彩蝶看不见的地方,李如意脸色阴沉,目光有些赤红,神态颇为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