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睡梦中依稀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又似有人的喘息声传来,陆良陡然惊醒过来。
然后侧耳倾听,确实有些动静,他连忙爬了起来,这些天都是衣不离身,腰刀放在一旁,就是为了预防发生的危险。
陆良借着月色光芒,往院门处查探,透过门缝,依稀看到那一队百人锦衣卫皆是顶盔掼甲,更有人扛着盾牌,顶在前方,然后又有十数个人端着手铳对着大门处,剩余人等俱是手执刀剑,蹲守在队伍最后的两列,盯着大门处。
郑壁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半身甲,披挂在了身上,手中的腰刀并未出鞘,只是站在人群中央和那百户徐君叙低声说些什么。
这支百人锦衣卫布置的乃是大明军队惯用的三才阵,以“天、地、人”三才冠名,这样列阵,小而疏散,前后重叠,既能发挥火器威力,又能减少损害。
这百人锦衣卫队伍布置的三才阵,其阵型由前到后乃是游骑、战锋、跳荡和驻队,这游骑就是前方手执大盾的校尉,战峰便是那手执火铳的火器队,最后的两列人马却是跳荡和驻队。
院落里,肃杀之气弥漫,陆良连忙起身将张鹏和车夫于翔叫了起来,三人均是不敢大声喧哗,躲在这处院落,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情形。
黑夜里,外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之声,初时有些沉重杂乱,而后似是到了蓝氏祠堂外,刻意调整了脚步,杂乱的声音便消退了一些,然后夜静了,静的令人心悸。
陆良屏住呼吸,看着外面,那队百人锦衣卫,俱是屏气凝神,准备接敌厮杀。
郑壁止住交谈,缓缓将腰间长刀拔了出来,那刀身出鞘的清脆镔铁之音在这院子中回荡。
蓝氏宗祠外,大和尚赤肚子在队伍最后面,低喝一声:“杀!”
只见,瞬间有三个健壮的黑衣人突然脚下发力,撞向蓝氏宗祠的两扇大门上,木门禁不住这三个壮汉的猛烈撞击,瞬间便倒了下来,连同门柱子都折了,随着这三人将大门撞坏,身后的数十个黑衣人拎着各式武器鱼贯而入,涌进祠堂内。
只是进来之后,便瞬间傻了眼,一个三才阵立在院落之内,杀气凛然,寒光闪闪,郑壁站在阵中,看着不断涌入的黑衣盗寇,长刀一挥,大喝道:“摆阵,杀敌!”
百十人的锦衣卫齐声大喝:“杀敌,杀敌,杀敌。”
这震耳欲聋的杀意,直冲霄汉,将这蓝氏宗祠渲染的分外肃杀。
伴随着杀敌之声响起,宗祠内,火光骤起,四五个火堆燃烧起来,将院落照的如同白昼。
徐君叙见火起,他使的乃是一杆龙凤长枪,枪尖一指前方,怒吼道:“放!”
三才阵中的战锋火器便冒着火光,依次拉响,铅弹向着前方正门处的活靶子射击而去。
只是这一轮,便有十数个黑衣人倒地哀嚎,将那不断涌入进来的黑衣人的气势瞬间压制。
手执火铳的锦衣卫将火铳放完之后,便迅速撤到队伍后面,快速填充弹药。
三才阵后面的跳荡和驻队快速上前,填充好三才阵。
黑衣人趁着这个空挡,挥舞着手中大刀,一个个鬼叫着悍不畏死的冲上前,便要冲阵。
徐君叙一个闪身,便站在了三才阵的最前方,迎着最前面的那个黑衣贼寇,就是一枪。
这一枪,迅猛无比,在那个黑衣贼寇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已然捅破了他的喉咙,鲜血狂涌,瞬间毙命。
徐君叙斩杀一人,大喝一声:“迎战,我大明,威武!”
身后的三才阵便随声运转起来,两只队伍,瞬间冲杀在一处,这百十个锦衣卫乃是郑壁命陈杰在南京锦衣卫处精心挑选的精锐,由号称南京锦衣卫猛将无双的百户徐君叙统领,只为了这一刻,杀敌。
这锦衣卫三才阵灵活转动,与敌交战,先由游骑与黑衣敌人保持接触,迟滞对方行动,防御敌人的突然袭击,掩护后队主力展开攻击准备,而后战锋队再一次填充好火铳,白烟飘过,瞬间又是七八个黑衣人倒在地上,那后队中的跳荡队锦衣卫便提着手中长刀冲杀上去,发起冲锋,与这犹是不肯退去的黑衣贼寇混战在一处,最后的驻队锦衣卫则在这瞬间,由左右将冲进院落内的黑衣贼寇队伍包围住,夹击敌人。
大和尚赤肚子所带来的黑衣贼盗被这锦衣卫三才阵瞬间击溃,呼喊之声将这老人仓内的百姓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屋中不敢出门。
郑壁见贼寇虽然凶狠残暴,但是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已然击杀击伤二十多人,尤其是那徐君叙,犹如猛虎出笼,手中长枪,每出一枪,必有一人倒地毙命,悍勇善战。
赤肚子在宗祠外面,虽然喊杀声大作,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就此退去,便拨开身前的守护之人,提着那根铁棍冲进蓝氏宗祠内。
只见这院落内,犹如人间地狱,鲜血残肢遍地,不时有自己带来的手下精锐倒地毙命。
赤肚子眼睛赤红,大喝一声,抡起铁棍将冲向自己的一个锦衣卫扫了出去,那锦衣卫倒飞而出,一口鲜血喷出,然后砸在地上,不知死活。
大和尚手中的铁棍左右轮转,竟无一人可以拦下他,郑壁见接连死伤四五个锦衣卫,当下不再指挥队伍,手中长刀一指,挥刀便到了大和尚近前,一刀砍出,便要斩杀这个大和尚。
赤肚子认识郑壁,见自己想要斩杀的人就在眼前,便弃了其他人,手中铁棍照着郑壁猛然砸落。
郑壁不敢与他硬拼,他用的乃是一柄单刀,在重量和长度上吃亏,只能不停躲闪,不与他短兵相接。
这二人斗在一处,而徐君叙却接下了队伍的指挥权,那队火铳填充完毕,又是一轮齐射,有六七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此刻,这八九十人的黑衣贼寇已然损伤大半,剩下的人,也都是边战边退,想要退出宗祠逃命。
只是这个陷阱,郑壁挖了多时,怎么会舍得放走他们,便在与这大和尚赤肚子相斗之际,高声道:“休要放走半个,格杀勿论。”
锦衣卫互相配合,只是不到盏茶时间,便只剩下两三个小队还在一处乱战。
郑壁见久久不能拿下这个大和尚,心中有些焦急,便又叫道:“君叙,此人交由你拿下。”
那边还在挥舞着手中长枪的徐君叙冲了过来,接替下郑壁,与大和尚厮杀在一处。
小院内,到处都是喊杀声,嘶吼声,一会间,敌我双方便已混战在一起,三才阵便散落开来。
陆良和张鹏,还有那个车夫于翔躲在门后,看着院子中的厮杀,虽然心中热血沸腾,但是怎么也没有勇气将那木门打开,冲杀出去。
好在,郑壁准备充分,这队精锐锦衣卫,已然斩杀了大部分黑衣人,剩下的也皆是武艺高强之辈,一时间奈何不得,只得三两个人围住,待其他人腾出手来,才能联合斩杀。
这队黑衣人支撑到现在已然是奇迹,只是死伤太过惨重,剩下的人便承受不住,瞬间就有人往院外冲去,趁着月色,逃离此处。
有了第一个逃跑之人,剩下的人也不再抵抗,寻到良机也都放下一切,跑了出去,消失在月色下。
郑壁见大局已定,那个胖大和尚,徐君叙仍然没有将其拿下,可是这些黑衣人溃败之后,也影响到赤肚子的行动,这个悍勇异常的大和尚,手中的长棍将徐君叙击退几步,见事不可为,转身也是冲出宗祠院落,消失在茫茫月色下。
宗祠外,王惠躲在一旁,他刚开始听见火铳之声,便知道上当了,这锦衣卫真是狡猾,守在这里坑杀他们,是以,他便躲在暗处,观察着情形,见大和尚赤肚子都已经跑了,他也不再犹豫,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
“万胜,万胜!”锦衣卫见贼首跑了,又击溃了这一支黑夜来袭的贼寇,俱是高声呐喊。
一时间,老人仓俱是万胜回音。
剩下的还存活的黑衣贼寇见大和尚都跑了,也不再拼杀,夺门而出,互相拥挤着也想逃离。
郑壁岂会如他们意,挥舞长刀,身先士卒,带着锦衣卫砍杀,鲜血满身,当真是威风凛凛,锐不可当。
只是过了片刻,这宗祠内外,已然被郑壁和徐君叙带人杀了一个透,满地躺着哀嚎的人,再无站着的敌人。
郑壁止住厮杀,放眼望去,只见在几个熊熊燃烧的火堆下,全是尸身,零星也有几个锦衣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终于,徐君叙将最后一个来袭的贼寇斩杀之后,也停了下来,提着血染的长枪,在院落中巡视。
郑壁说道:“检查一下,有没有活口,君叙,救治弟兄。”
“卑职遵命。”徐君叙大声道,然后便安排没有受伤的旗下校尉,救治弟兄。
看着这满地的伤员尸体,陆良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凶残危险,这两军对垒,人命瞬间就死于非命,生死只在一瞬间。
拉开木门,张鹏和陆良便出来,帮着一起救治伤员。
徐君叙找了半天,也找出两个只是受了轻伤黑衣敌人,但是一问却三不知,不知何人做主,这些人平日里也只是杀人越货,躲藏在山间野岭之中,只听说只要跟着一个大和尚前来,定能截取到那八十万两银子。
郑壁一连问了数个贼寇,解释皆是如此,便也失了兴趣,然后叫来一人,吩咐几句之后,便站在庭院前看着这场袭杀的场景。
不大一会儿,院落中的伤员已然被救治包扎,而剩下的皆是贼寇,还有那没有死去的人,躺在地上叫喊不停,哀嚎不止。
“都处理掉。”郑壁说道。
徐君叙便领命,而后带着人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一一补刀,不留活口。
深夜中,短暂的袭杀之后,自有校尉将贼寇的尸体拖到一旁,经过点算之后,共斩杀敌人五十三人,另有数个锦衣卫校尉在这场战事中丧命。
“大人,击杀贼寇五十三人,另有一些贼寇借着月色逃跑了,可是要追?”徐君叙恭敬回道。
郑壁笑道:“无妨,此乃大捷,你当为头功。”
“还是大人神机妙算,属下愧不敢当,要不是大人布下这三才阵,怎会有如此大捷。”徐君叙说道。
郑壁说道:“我先回房再睡一会,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处理了。”郑壁便推开自己的那间房门,进去休息,将这剩下的杂事交给了徐君叙。
张鹏刚刚吐过一轮,这地上的残肢断臂,又偶有一些红白之物,不知是人体上的哪些部位,当真是没法清理。
陆良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没有吐,但是脸色蜡黄,这锦衣卫击杀敌人,下手简直太过残暴。
好不容易跟随着几位锦衣卫将院落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勉强回到刚刚睡觉休息的灵堂上,瘫倒在地上。
马夫于翔问道:“可是受了惊吓?”
陆良有气无力道:“还好,只是心中有些反胃,过段时间就好了。”
张鹏这时也回来了,他比陆良还要狼狈,不仅身上沾染着血迹,还吐了一次,脸色也是不太好。
这上阵厮杀,没有经历过,只是百十人厮杀便已有如此威势,如若是成千上万人的战场,又当如何?
此刻离天亮尚有一段时间,蓝氏宗祠内又沉寂下来,经过一阵厮杀,这百十个锦衣卫也是疲倦无比,这回放下心好好休息。
只有那损毁的宗祠大门,告诉外人,此处经历了些什么。
再说,胖和尚赤肚子往南奔行了三里多地,见无人跟随,这才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坐在一处土坡上休息,想着冷艳和王愉召集的人手都折损在此,也不知道那二人会不会嘲笑与否。
管他呢,佛爷我还活着,这赤肚子想着事情,脸上又浮现出一缕笑意,不知道又想到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