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时珍,只有二十一岁的年纪,跟随父亲学医,还没有开始编写那本流传千古的医家宝典本草纲目。
待李时珍为这些犯官上完金疮之药,便要挎着药箱告辞离去。
陆良初次见到这位未来的医家圣手,怎肯放他离去,便叫驿站胥吏腾出房间,烧了一壶热水,又要了一些碎茶,泡上两碗粗茶之后,陆良邀请李时珍坐下。
此刻的李时珍,只是一个青年,但是年纪也比陆良大出一旬,深夜和一个只有十岁的锦衣卫总旗秉烛夜谈,李时珍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陆良拿起茶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便说道:“李神医,喝口热茶,今日多谢。”
李时珍只好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大人,草民当不得神医之名,还请大人勿要嘲笑草民了。”
“怎么会,即使现在不是神医,用不了多久,李时珍的大名,便会天下传颂,名传千古。”
李时珍只当他说笑,只好说道:“承大人吉言。”
两个人干坐着,各自又互相喝了一口茶水,气氛突然有些尴尬,陆良也是见到这位神医,一时之间,有些激动不已,只是现在此刻二人单独坐在一处,却无共同话题,这便有些尴尬。
见李时珍不说话,陆良只好又道:“李先生,家在何处,可是本地人士?”
李时珍回道:“回大人,草民蕲州人。”
陆良问道:“蕲州在何处?”
李时珍道:“蕲州在武昌府东方,离着荆门州三五日的路程。”
陆良又问道:“不知先生为何在这荆门州?”
李时珍道:“不瞒大人,草民去年曾身患重病,一直是夫人悉心照料,这才得以康复,夫人家在此处,所以这些时日,陪同夫人回家省亲,兼着为乡亲们诊病,赚些药草钱。”
陆良肃然起敬,又问道:“不知先生可曾考取功名?”
李时珍听闻陆良如此一问,便说道:“说来惭愧,草民七年前倒是考取了秀才,只是前些年到武昌府应试过两次,均不曾及第,打算准备一年,明年再去武昌府应试,如果再不中,草民就绝了这考取功名的心思,回老家蕲州跟随家父学些医理,为四里八乡的百姓诊治些伤寒杂症。”
陆良道:“李先生,恕我直言,先生在医道之上有大运道。”
李时珍看着眼前这个声音稚嫩,却故作大人模样的少年,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荒诞之意,眼前这个人莫非是个神棍不成。
“大人,天色已晚,草民家中还有些事情,告辞了。”李时珍站起身,便要走。
陆良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眼前这位“神医”,当下,也只好站起身,说道:“天色已晚,我命人送先生回家。”
李时珍想了想,没有拒绝,说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二人走出房间,陆良将还在巡夜的陆奇本叫了过来,吩咐道:“带着两个人,送李先生回家。”
陆奇本道:“卑职遵命。”
陆良看着斜跨药箱的李时珍,忍不住又道:“先生,如果将来要从医著书,取名本草纲目如何?”
李时珍听闻本草纲目四个字,像是久藏于心底的一根心弦被拨动到,正色道:“定尊大人之意。”
陆良望着李时珍在陆奇本带着两个锦衣卫校尉的护送下离去,便摇头笑了笑,知道自己还是太急切了,不知道经过此次见面,会不会改变李时珍的命运,要控制住自己的嘴,陆良心中再次告诫自己,切莫让自己这只“飞蛾”煽动翅膀,将历史大势改变的面目全非。
一夜无话,翌日,车队重新出发,只是多了一个道人,坐在一辆囚车前面,背靠着囚车,眯着眼睛小睡。
“大人,过了荆门州,取道向南,经辰州、镇远、定远等地,就会到云南府。”陆奇本也骑在一匹马上,对陆良说道。
“路途遥远,让弟兄们加快些速度,白天多走些路程,也好能早日还京。”陆良看着道路两旁的春色,偶有百姓路过,但是见到这么一队人马,也都远远绕开,生怕惹麻烦上身。
这一路,山高水远,只怕没有三五个月,回不到京城,陆良心中虽然惦记着陆贞娘,但是皇命在身,也是没得办法。
车队加快速度,沿着通行全国的驿路,取道南下,往西南方向而去。
初春时节,百姓们又开始了耕种,但凡路过村镇,便处处可见耕作的身影。
陆良端坐马上,感受着春天的气息,一时间,不由得诗兴大发,念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后面的句子记不清了,陆良便停住了嘴。
陆奇本高声叫好,引起众人的喝彩,陆良稚嫩的脸上面色不惊,心安理得承受着众人的逢迎拍马。
只是这天气,禁不住念叨,天空中陡然飘落雨点,初时乃是雨丝,而后便有下大了的趋势,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陆良大声道:“加快速度,前面寻一处场所避雨,陆奇本,去前面探查一下,可有地方避雨。”
“遵命。”陆奇本一夹马腹,飞马往前边奔去,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这场春雨来的如此急促,渐有越下越大的征召,众人只好加快步伐。
不出片刻,陆奇本打马飞奔回来,禀告道:“大人,前方有座寺院,里面似有钟声。”
陆良说道:“带路。”
在陆奇本的带领下,车队便朝着所说的寺院赶去,不出二里路,便听闻有钟鸣声传来,陆良大喜,带着车队往那处寺院赶去。
嘉靖皇帝朱厚熜崇尚道教,是以天下的寺院多受到压制,但仍有一些传承久远的寺院,香火不断。
到了寺院门口,抬眼望去,只见寺院山门上挂着的匾额上书“白鹿寺”三个大字。
陆奇本便扣响门环,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和尚打开寺门,见门外站着些好些军汉,有些畏惧,但仍是说道:“施主,山门已经关闭,要想烧香拜佛,还请改日再来。”
陆奇本叫道:“你这小和尚,好不晓事,快叫你家主持前来迎接大人。”
那小和尚见陆奇本凶神恶煞一般,外面有有几十号人马,带着刀枪等物,也是惧怕,便又说道:“还请施主稍后,贫僧这就去请方丈来。”
陆奇本见那小和尚还想将庙门关闭,便抢上前去,推开庙门,喝道:“快去请你们主持来。”
然后对着陆良道:“大人,请。”
陆良也没客气,此刻天气阴沉,细雨如丝,打在身上甚是寒冷,便下了马,自有身旁的校尉牵过马匹,便依次进了寺院,只是庙门之处有台阶,那些囚车入不的寺院内,陆良看着车上的人,吩咐道:“将囚车打开,看守的牢些,休跑了。”
于是,在囚车中的众人,对着陆良又是一阵感激,众人便簇拥着陆良进入了这座白鹿寺。
但见寺院内,青翠茵茵,有几座不知供奉着什么神像的大殿在细雨中,紧闭着殿门。
这时,一个大和尚带着刚刚那个小和尚快步走来,还未近前,便听见大和尚朗声说道:“贵客盈门,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大和尚见众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服的少年顽童,当时便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果然是贵客。
大和尚热情道:“贫僧致远,诸位施主有礼了。”
陆良笑道:“大师,叨扰了,在下陆良,贪图赶路,这突然下起雨来,我等借宝刹避避雨,还请大师图个方便。”
致远也笑道:“陆施主,能到本寺,便是有缘人,白鹿寺虽是小了些,但也能招待众人,智慧,快带居士们去偏殿休息。”
跟在他身后的小和尚智慧双手合十,说道:“是,师傅,诸位居士请随小僧来。”
陆良便示意他们押着犯官,跟随那个智慧和尚去往左边的偏殿避雨,又命陆奇本等人将马匹牵到寺院内的一处树木下。
陆良不管他们,在大和尚致远的带领下,来到一间房前,推开门,却是一间禅房,倒也干净。
“陆施主,请坐。”致远请陆良上座。
二人便在这禅房之中攀谈,陆良问道:“大师,贵寺只有您和智慧师傅二人么?”
致远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这白鹿寺在这荆州地界,又靠近江陵县,虽说也是人口兴旺,但是如今圣上崇道,这佛门自然就香火差了些,只有我和徒儿智慧,虽然清苦了些,但这白鹿寺不至于被荒废掉。”
陆良说道:“如此,大师倒是得道高人。”
这时,智慧小和尚拎着一壶烧好的热水进来,为二人倒在碗中,致远笑道:“施主,只有白水,请。”
陆良便喝了一小口,然后起身道:“大师,我去换身衣。”
智慧小和尚说道:“施主,偏殿之内已经生了火盆,可以烤干衣物。”
陆良说道:“如此就有劳小师傅带我前去。”
“带陆施主前去。”致远吩咐道。
二人便出了禅房,这偏殿之内,倒是空旷,众人弄起了两个火盆,里面燃烧的火焰,烘烤着衣物,又有智慧和尚送来的热水,俱是坐在地上休息。
见陆良过来,众人便要起身行礼,陆良止住众人,挤到一处火盆旁,将有些潮湿的衣物烘烤干。
不大一会儿,陆良站在殿外,看着天空,这小雨渐渐变大,雨势又急,那树下的马匹也淋着雨水,只是无处安放。
正在这时,寺院山门的门环又传来“啪啪”的敲门声,有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传来:“有人吗,寺中可有人在?”
智慧便又跑去开门,不知道和来人说些什么之后,便见一位牵着毛驴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挑着担子的仆人进了寺院。
智慧用手指了指陆良等人所在的大殿处,那个牵驴少年便带着仆人往这边走来。
行到近处,少年将毛驴拴在院子里,而后才和那个仆人走到大殿的房檐下。
四目相对,少年看着陆良,而后笑容满面的说道:“下雨了,借个地方避雨。”
陆良看着这个少年爽朗的笑容,也是笑道:“殿内有火盆,请自便。”
少年说道:“打扰了。”而后对着一旁的仆人道:“六叔,进去烤烤火。”
“好的,少爷,只是这书,怕是都湿了。”那被称作六叔的仆人,有些不开心。
少年笑道:“无妨,烘干了就好了。”
陆良避让开,那少年便带着仆人六叔进了殿内。里面的众人见又有两个外人进来,倒也没说什么,腾出两个空位给他们烤火。
陆良站在殿门处,仍然欣赏着雨景,这初春三月,细雨如酥,草色入帘青,伴随着一阵寒风拂过,有些雨滴打在脸上,倒是让人精神一振。
突然,殿内少年的声音传出,让陆良心中就是一惊,想不到在这白鹿寺里,竟然碰见这位旷世奇才。
陆良连忙进入殿内,只见这少年正坐在仆人挑进来的担子上,正为那些押送到云南永昌卫戍边的囚犯说着话语。
见陆良进来,这少年方才止住谈笑,目光投向陆良,眼中带着强烈的好奇心。
两个少年的目光便在这大殿内碰撞在一起,只有火盆中不时传来的“噼啪”声,将这处宁静打散。
陆良拱手一礼,说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少年回礼道:“大人可是锦衣卫?”
陆良笑道:“正是。”
少年的六叔原本蹲在火盆旁烤火,突然听见陆良说道锦衣卫,瞬间起身,护在少年身前,盯着陆良。
“六叔,你干嘛?”少年问道。
“少爷,老爷吩咐,让我护着你。”六叔说道。
少年笑道:“六叔,这些人又不是坏人,不用这么紧张。”
陆良说道:“这位大叔,放心好了,我等乃是锦衣卫,不是歹人。”
六叔放下戒备,少年却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他几岁的陆良,突然开口问道:“少年显贵,是何感觉?”
陆良笑道:“爽,很爽!”
少年眼睛一亮,然后想到自己的遭遇,心情又低落了下来,只是一想到明年的乡试,少年便憋足了气力,拳头握的紧紧的,定要高中,回击那些嘲笑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