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朱元璋派名将蓝玉、沐英攻克大理,就地设置大理卫指挥使司,领左、右、中、前、后、中左、中右、中前、左前、太和、前前、右右,共十二千户所。
洪武十九年,设洱海卫指挥使司,设置左、右、中、前、后五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又增设洱海中左千户所。
而在云南诸卫之中,滇西地区建制异常庞大,其中永昌卫领十个千户所。而在这些庞大的卫所士卒中,又多为当地土官,以土官千户、土官百户居多,又以当地土著人充认总旗、小旗等为下层官吏,掌控云南等地。
这永昌卫原来乃是金齿军民司,嘉靖元年废金齿军民司,改为永昌军民府,仍置永昌卫,至此,军民分治。
这永昌卫所,地处云南南部,再往南行,便到了腾冲卫,接壤缅甸。如今拥有万户人家,按一户三口计算,永昌卫实际上有四五万常驻军民。
嘉靖三年,因内阁首辅杨廷和摔群臣反对皇帝朱厚熜变更前议,上疏请求致仕,朱厚熜早已对这位目无皇帝的内阁首辅厌烦至极,便准了杨廷和致仕归乡。
颇感群龙无首的时任礼部尚书汪俊等人,便聚集一处,酝酿群臣谏诤,当时,便以吏部尚书乔宇为首,群臣近两百五十人一同进言,朱厚熜大怒,下令天下朝臣皆可参与议论。
嘉靖三年七月十二日,皇帝朱厚熜诏谕礼部,十四日为父母上册文、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群臣哗然。
正逢早朝刚刚结束,吏部左侍郎何孟春对众人说道:“宪宗时,百官在文华门前哭请,争慈懿皇太后下葬礼节,宪宗听从了,这是本朝的旧事。”
杨廷和之子、状元杨慎亦称:“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坚守节操大义而死,就在今日。”随后,在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张翀等人在金水桥南拦阻挽留群臣,何孟春、金献民、徐文华等又号召群臣。随后两百余位朝廷大臣在左顺门跪请世宗改变旨意。
于是,这场轰轰烈烈的“左顺门”惨剧便发生了。
朱厚熜在文华殿内,听闻门外哭声震天,命太监传谕大臣们退朝,但群臣直到中午仍伏地不起,企图迫使朱厚熜屈服。
杨慎等人撼门大哭,声震阙庭。朱厚熜震怒,令锦衣卫逮捕为首者八人,下诏狱。此举令其他人更为激动,冲至左顺门前擂门大哭,朱厚熜再下令将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下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停职待罪。
七月十六日,朱厚熜坚持为母亲上尊号“章圣慈仁皇太后”。七月二十日,锦衣卫请示如何处理逮捕的大臣,朱厚熜下令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因廷杖而死的共有十六人。
这场惨剧,便是“左顺门”之变。
而在这场廷仗之中,杨慎也险些丧命。
七月十五日,杨慎被锦衣卫缉拿,七月十七日,被廷杖一次,死而复苏隔十日,再被廷杖一次,几乎死去,然后充军云南永昌卫。
嘉靖三年八月,杨慎牵舟挽潞河南下入江,溯行至湖北省江陵,舍舟登陆,告别自北京同行回四川的夫人黄娥,杨慎经湖北、贵州进入云南,于次年正月抵昆明,旋即孤身一人到永昌卫戍所。
杨慎被贬,因其父杨廷和在武宗皇帝朱厚照驾崩、朱厚熜未至北京时,曾总揽朝政共三十七日,裁撤许多冒滥军功的官员,被裁撤的挟怨者招募了一些亡命之徒在路上埋伏,要伺机杀害杨慎。
杨慎知道后,一路小心防备,到临清县时这些人方才散去。扶病上路,杨慎骑马走了近万里,非常疲惫,等抵达永昌卫时,险些无法病愈。
戍边十五年,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文人才子,早已成为如今白发苍苍的老者。
茅草屋外,三人席地而坐,杨慎笑道:“此碧峣精舍乃是故人之子毛沂所修,老夫孤身一人,住在此处,倒也无拘无束。”
又看向醉道人,杨慎说道:“怎么,如今这位大人的姓名还要欺瞒老夫么?”
醉道人整理了一下衣袖,拱手道:“在下江峰。”
杨慎疑惑问道:“江峰?恕老夫眼拙,实在认不得江大人。”
醉道人说道:“杨大人没有听说过在下很正常,不过在下曾经的顶头上司,大人一定知晓。”
杨慎问道:“不知是哪位故人?”
醉道人说道:“江彬。”
杨慎瞳孔急速收缩,豁然而立,用手指着醉道人,问道:“江彬,你究竟是何人?”
醉道人笑道:“杨大人,不必紧张,今日江某前来,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一下。”
杨慎双目锐利盯着醉道人,问道:“你可是来为江彬报仇的?”
醉道人笑道:“杨大人误会了,在下可不是为了江彬大人而来。”
杨慎半信半疑,问道:“那二位究竟有何事,不远千里来此边疆之地寻到老夫?”
陆良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此刻终于得知这醉道人的姓名,听他之意似是在正德朝权臣江彬手下办查。
这江彬,陆良可是知晓的,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宠臣,与另外一人钱宁,没少陪同朱厚照胡闹,特别是那豹房之名,如雷贯耳。
此刻,再看杨慎如此激动,醉道人说道:“杨大人,请坐,且听我说一段往事。”
杨慎便又席地而坐,此刻快到了六月份,这云南之地,湿热潮湿,三人刚刚在屋子中坐了片刻,便觉得有些闷,便来到外间,在院子中席地而坐。
醉道人回忆道:“二十八年前,朝廷一纸调令,调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边军入京,只为了平定乱民刘六、刘七叛乱,那时候,我便跟随在江彬大人身边一同入京。”
“后来,平定叛乱之后,江彬大人经钱宁引荐,便得到了先帝的信任,掌四镇边军,一时之间,莫有能及者。”醉道人缓缓道。
杨慎亦是点头道:“不错,先帝顽劣,竟然将四镇重兵交由一个佞臣统领,简直是荒缪。”
醉道人哈哈大笑道:“在杨大人看来,这天下的兵马,只有握在你等文臣手中才是稳妥么?”
杨慎说道:“天下兵马自有朝廷调度,岂是私人可以调动的。”
醉道人面露不屑,接着说道:“这就是先帝为何要调边军入京的原因所在,一来,刘六、刘七叛乱势大,地方卫所不战而逃,失地甚广二来,乃是先帝发现,他贵为天子,竟然调动不了京军,不得已之下,才有四镇边军入京之事发生。”
醉道人又沉声道:“江彬大人,也只是趁势而起而已,而你等朝堂文臣,口口声声说着为国为天下,避免土木堡之变再现,便将军权逐渐揽在手中,而先帝,却调动不了一个兵卒,杨大人,您说可笑不可笑?”
“荒缪,简直胡说八道,先帝顽劣不堪,宠信佞臣,致使叛乱四起,而后更是在江彬等奸人的引诱下出京,致使落水染病,暴病而亡。”杨慎怒目而视。
醉道人不以为意,打断他道:“杨大人,暂且不争此事,且听我接着说。”
“江彬大人入京之后,便留在先帝身边听用,而我,也就在那时,跟在江大人身旁,出入皇城豹房,整日守卫先帝。”醉道人怀念道。
停顿片刻,醉道人复又接着道:“江大人先是统领外加四军,复又提督东厂和锦衣卫,权势大涨,而后,陪同先帝南征北战,更是将蒙古小王子伯颜击退,应州之战,我等弟兄战死无数,十万人的战场,遍地都是尸首,那等惨烈,你等整日坐于朝堂之上的文臣岂会知晓。”
“先帝不愧是雄才大略,在先帝的布置下,取得了应州之战的胜利,先帝更是亲手斩敌数人,大明军队气势如虹,蒙古鞑靼小王子伯颜更是中了江彬大人一箭,负伤逃走,而后便死于箭伤复发,而这应州之战,却在你等朝臣的压制下,天下军民竟不可知乃是大捷,我等死伤的弟兄,在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醉道人回忆着,情绪低落,声音带着颤抖。
杨慎默然不语,应州之战,他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内中详情,岂是一言能说清楚的。
“先帝的雄才大略,你等却认为先帝顽劣不堪,不可为天子。不久后,京城里便流传着应州之战大明战败了,乃是先帝吹牛而已,气的先帝十日不曾上朝。”
“十万人的厮杀,从早上杀到晚上,尸体遍地,鲜血染红了大漠,大明胜了,先帝胜了,而我等死伤无数的弟兄们,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却是你等朝堂大臣轻飘飘的一句,应州败了,先帝说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醉道人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尘埃。
杨慎沉默,陆良也沉默。
醉道人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应州之战之后,先帝更不愿见朝臣,便终日躲在豹房之内,整日与虎豹豺狼搏斗,发泄心中的怒意。”
“即便朝臣一再欺辱,先帝都不曾下旨杀一人,我等愤愤不平,一再请旨,要诛杀几人,以定天子威仪,可都是被先帝否认了。”醉道人说道。
醉道人又看向远处,草木茵茵,微风和熏。
“先帝的心胸,宽广至极,只是你们都不懂。八虎在时,先帝沉溺于逸乐,怠荒于朝政还情有可原,可是诛杀八虎之后,先帝便已醒悟,想要勤政,却发现,他这位皇帝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帝,政务都被你等朝臣把控,连一个小小的叛乱都不能平息。”醉道人说道。
“为何会有叛乱,在平叛之时,我就亲自审讯过一些叛军,杨大人,你可知叛军都说了些什么?”醉道人问道。
杨慎说道:“乱臣贼子而已,岂会说些什么。”
醉道人说道:“哈哈哈,杨大人,你少年中举,贵为朝臣,可是知晓那些百姓的田地都被你等这样做官的人威逼利诱而去,而为了给边军养马,朝廷强令河北等地百姓充当养马户,一代为马户,代代为马户,沉重的徭役,不仅耽误农时,而且所养的马匹死亡或种马孳生不及额时,还要自己贴钱赔偿,百姓们不得不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苦不可言,于是,叛乱四起,京畿之地,变成了尸山血海。”
杨慎驳斥道:“此乃八虎之罪孽。”
醉道人说道:“杨大人,八虎也仅是你等朝臣的借口而已,我亲自审讯过,这些你等口中的盗匪,实则只是想混一口饭吃,他们的田地,可不是八虎占了去,可都是被你等朝臣的亲族占了去,但凡有人上告官府,便会官官相护,逼得上告之人家破人亡,不得已,只好起兵造反,仅仅是为了吃上一口饭。”
醉道人又接着说道:“杨大人,你不用辩驳,朝廷政令皆出你等之手,先帝的旨意出不得紫禁城,我说的,对与不对?”
杨慎又是默然不语。
“恰逢宁王叛乱,先帝欲御驾亲征,也是一再被群臣阻拦,不得已,只好化名威武大将军,南下亲征。”醉道人站起身,又接着道:“后面的事情,杨大人也是知晓,回京路上,先帝不慎坠入清江浦,十月份的天气,竟然说先帝是因这次坠水而染病驾崩,是个人都不相信。以先帝的可与虎豹搏斗的身躯,一次坠水,竟能吐血,莫说是江彬大人,便是我都不相信。”
“从先帝落水,我等一百个弟兄,便奉江彬大人之命,秘密调查先帝落水之事,究竟是个意外,还是有人要谋杀先帝。”醉道人看着沉默不语的杨慎,又说道:“杨大人可知为何调查先帝落水之事?”
“不知。”杨慎摇摇头。
“只因,当时先帝乘坐的渔船下边,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而后先帝便从穿上掉落水中,当时情况混乱,也是事后江彬大人让我等弟兄偷偷调查此事。”醉道人道。
杨慎问道:“可曾查到些什么?”
醉道人长叹一口气,说道:“查了二十多年,曾经的一百个弟兄,死的死,废的废,倒还真让我查到些蛛丝马迹,而先帝之死,却与杨廷和大人有关。”
杨慎愣在当场,难以置信。
“证据,虽然我还没有找到,但是此事,与杨老大人有关,毋庸置疑。”醉道人掷地有声,敲击在杨慎心中。
“先帝突然驾崩,江彬大人又被杨老大人诱杀,局势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于是我等弟兄,只好隐姓埋名,暗中调查真相。”醉道人走了几步,悠然说道。
“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杨大人,十四年前,左顺门外,打您廷仗的两个锦衣卫校尉,其中一个人,就是我。”醉道人突然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