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楼内,大和尚赤肚子摸着自己锃亮的脑袋,咧嘴笑道:“佛爷有幸能来到这天子脚下,倒是承了你干爹的情。”
此刻房间内只剩下三人,刚刚那个宫中太监不知去向,只留下“净街虎”钱六坐陪。
赤肚子旁边那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一直未曾开口,此刻说道:“大师,这京城果然不如南京自在,狗屁规矩忒多。”
钱六笑道:“王愉公子,虽然我未曾到过应天府南京城,但是听人说起,那秦淮风月无边,繁华旖旎,风流韵事,传遍大明,倒不是这京城所能比拟的。”
王愉放下酒杯,看向钱六,嘿嘿说道:“那是自然,本来刚刚还想领略一下这位清平楼素素姑娘的风情,却不想被人坏了兴致,无趣,无趣的很啊。”
赤肚子笑道:“贤弟,此地非是你我的地方,休要徒惹事端,待办完了事情,回了南京城,佛爷为你准备,包管你满意。”
钱六却道:“大师,王公子,却是我招待不周了,二位且稍坐片刻,必让那素素姑娘,今夜伺候二位,乐不思蜀,嘿嘿!”
钱六阴笑两声,便起身出了房间。
屋内,王愉见钱六离去,小声问道:“大师,你说那事可行?”
赤肚子笑道:“尽管放心,佛爷为了这事,没少为李家做牛做马效力,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这李家的招牌,也算是砸了。”
王愉点头道:“能搭上宫里的线,这李家果然手眼通天,有些门道。”
大和尚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钱六铁青着脸色,推门回来。
“可是发生什么事情?”王愉问道。
钱六阴沉道:“那个贱人,竟然跑了,不知所踪。”
王愉笑着道:“无妨,一个女人而已。来,这杯酒敬六爷,日后咱们兄弟,也要多多亲近。”
赤肚子也是大笑道:“来,喝酒。”
钱六却没有拿起酒杯,而是说道:“大师,王公子,倒是还有一处好地方,不如二位移步,如何?”
“到了六爷的地盘,自然听六爷的吩咐。”王愉说道。
“二位,请。”钱六起身,便带着两人出了清平楼,走了一段路,到了那长春院的门口,出示了一块腰牌之后,便进了里面。
却说,离此地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陆良收起手中的腰刀,看着月色下的佳人,满是不解。
“陆公子,还请救我。”蒙着面纱,看不见真容,但是那双美眸盯着陆良看,用娇柔的声音,开口说道。
“素素姑娘,这大晚上的,不回房休息,却跟在我的身后,所为何事?”陆良不解,疑惑问道。
素素姑娘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陆良身旁,一缕香气吸入口鼻,陆良眉头微皱。
这突然自清平楼声名鹊起的素素姑娘,看着眼前的少年,又接着道:“陆公子,我知道你是锦衣卫,素素这条命,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陆良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素素姑娘回首看了一下清平楼的方向,低声道:“刚刚那钱六爷宴请的大和尚,说要今夜要了我的身子,全靠陆公子等人搭救,我这才逃离虎口。刚刚你们走了之后,我就偷偷跟在陆公子身后,求公子救命。”
陆良明白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女子,倒是聪明。
只是,陆良犯了难。
素素见陆良沉默不语,便栖身跪了下去,眼泪自眼中掉了下来,抽泣道:“我自从来到京城,无依无靠,本想靠着歌舞赚些银钱,素素知道,想要保全自身,却是难事,所以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只是事到如今,不想被一个和尚要了身子,所以这才被逼无奈,跟在公子身后。”
陆良见她说的情真意切,不似作假,想了想,只好无奈说道:“起来吧,你是不是见我还是个孩童,不能对你做些什么,这才跟着我的?”
“刚刚另外那个陆公子,才是真正能救你的人。”陆良又接着说道。
素素姑娘起身后,用手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知道陆公子是个好人。”
陆良被她发了好人卡,只好说道:“那就跟我回家吧。”说完,便转身奔着家中走去,素素姑娘连忙亦步亦趋,跟随着陆良往大时雍坊而去。
夜色下,北京城陷入沉寂,不时有更夫敲打穿街而过,惊起几只夜猫窜进草木丛中。
只是,这平静之下,在城北的一处荒废的宅院外,却有着一股杀机。
“你可是看清楚了,那个贼囚藏在这里?”两道黑影,躲藏在外间的一处黑暗里,有一个声音低声问道。
“马捕头,我看清楚了,躲在这里好几天了,这地方一直说闹鬼,所以人迹罕至,要不是那天晚上,我摸了齐寡妇的门,路过这里,还真不知道他躲在这里。”另外一个嘶哑的声音回道。
有些憔悴的马秋风将腰刀拔了出来,又用一根布条将手和刀把绑在一起,那刀芒不时闪过,刺的旁边那个瘦小的汉子,用手遮挡。
“马捕头,真不用再叫些帮手来?”那人又问道。
马秋风低声道:“杨麻子,不用叫人,你守在这里别动,待我进去将这贼囚斩了。”
说完,马秋风拎着那口宝刀便从残破的院墙跳进了院子。
杨麻子见他走了,不敢上前,便蹲了下来,不时翘首观望。
片刻,便听见那处宅院中传来声响,似是刀棍相击的声音。
杨麻子抬头看去,只见院子里竟然突然燃起火苗,瞬间便将院子烧成了一个火圈。
杨麻子依稀听见有人叫道:“马秋风,我不去找你,想不到你竟然来这里送死。”
马秋风说道:“陈祖义,我既然能抓你一次,就能再抓你一次。”
陈祖义面上满是疤痕,此刻借着火光,看着这个刑部的捕头,目露凶光,手中的棍棒握的更紧了一些。
这处宅院,陈祖义浇了一圈火油,目的是为了阻挡城中搜捕他的士卒,以便他好脱身,想不到却用在了此刻,他不清楚外面来了多少人,只好点燃了火油。
“少废话,今日,爷爷将你打死在这里,看你还怎么抓我。”陈祖义大喝一声,手中的棍棒劈头盖脸便朝着马秋风砸了下来。
火光映照,马秋风不敢硬接陈祖义手中的棍棒,便往旁边闪躲。陈祖义狞笑着将手中的长棍变砸为横扫,朝着马秋风的腰间扫去。
马秋风提着单刀,心中满是恨意,多年的应捕之职因为眼前之人丢了,更是连累司狱张凤,提牢主事曹亨下了锦衣卫诏狱。
此刻,愁人见面,分外眼红,见陈祖义的棍子朝着自己的腰间打来,马秋风大喝一声,欺身上前,沿着棍子扫过的方向,快速奔跑,想要靠近陈祖义。
陈祖义怎会让他近身,倒退两步,棍子横在身前,接下了马秋风劈下的一刀。
只是数个呼吸,二人已经过了数招,不分胜负。
火圈中,马秋风喘着粗气,火油燃烧的烟雾弥漫,熏的他眼睛疼痛。
陈祖义却是肆无忌惮地狂笑,双手持棍,仗着兵器上的优势,一度逼退了马秋风的几次杀招。
马秋风缓缓将左手也握在了刀把上,双手持刀,眼睛微微眯着,眼中有些湿润,眨了一下眼睛之后,马秋风瞳孔放大,怒吼一声,踏步上前,手中长刀,接连劈下,一刀快似一刀,连绵不绝,不给陈祖义喘息时间。
陈祖义长棍舞动,左挡右挡,护住周身,但在空隙间,被马秋风的刀砍了几处伤口,鲜血流了出来,激起了陈祖义的戾气,不管不顾,拼着又挨一刀之后,手中的长棍,打在了马秋风的左肩之上。
疼的马秋风瞬间左手失去力气,垂在身旁,只剩下右手握住长刀,后退了几步,与陈祖义拉开了一些距离。
“马秋风,今夜,就是你的死期。”陈祖义一棍在手,嚣张叫道。
马秋风试了试左手,使不上气力,刚刚那一棍打在肩胛上,疼痛难忍。
此时,二人互相对峙,谁也不上前。
不远处,杨麻子缩在暗处,看着那个火圈,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到底如何。
火油燃烧,一时半会儿熄灭不了。
只是,此处的火光,已然引得城中值守五城兵马司的注意,一队兵卒快速赶来。
火圈内,马秋风深吸一口气,盯着陈祖义嚣张的嘴脸,手中长刀一指。
陈祖义满脸不屑,换了只手拿着棍棒,他自刑部大牢中冲杀出来,靠的就是自己悍不畏死的气魄,眼前的马秋风,虽说本事不低,但少了一往无前的死志,岂会让他畏惧。
马秋风瞬间动了,再次挥刀劈砍,两个人又战在一处。
外界,脚步声响起,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然赶到,透着火光,依稀瞧见里面两个人影在厮杀。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不然便是拒捕,依律,杀无赦!”喊话的人乃是一个巡城兵卒。
见里面相斗的二人兀自不理会众人,负责值守的北城兵马司副指挥赵庆挥手道:“弩箭,放!”
身后跟着的五个士卒便取出带在身后的弩箭,取箭上弦,朝着火中的二人,便要射去。
“大人,大人,不要放箭,不要放箭,里面是刑部应捕马秋风,正在缉拿逃犯。”躲在暗处的杨麻子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准备放弩箭,便跳了出来阻拦。
赵庆年约三十,长的高大魁梧,颇有猛将威仪,见有人跳了出来阻拦,挥手制止手下兵卒。
“你是何人?”赵庆上下打量这个瘦小的汉子。
“回大人,小人杨麻子,跟随马捕头追捕逃犯到此。”杨麻子满脸堆笑。
赵庆回首看着火中还在争斗的两个人,突然将手中的长枪插在地上,喝道:“卸甲!”
候在一旁的士卒,连忙分出两人,帮着赵庆卸甲。
待身上甲胄卸掉,赵庆勒紧腰带,又叫道:“搭梯。”
这一队巡城士卒显然被赵庆操练的娴熟无比,便见两个人放下手中刀枪,俯身互相搭着肩膀,又有二人隔着不远处,一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脖颈之上,离着火堆不远。
赵庆提起长枪,小跑几步,猛然加速,接连踩着前面两人的背部,猛踏两步,腾空而起,身子便高高跃起,又到了另外那两个人的面前。
待身子下落之际,猛然踏在那上面之人握在一起的双手,借着脚下的气力,身子又是腾空,便越过那火圈,跳了进去。
赵庆身子轰然砸落在地,手中长枪便已探出,朝着陈祖义的肩部扎去。
斗在一起的二人,陡然被这突然杀进来的赵庆吓了一跳,马秋风撤步,长刀防着自己。
陈祖义也被赵庆的突然袭来的长枪刺中肩部,枪尖入体,陈祖义疼痛的大吼一声,身体便连连倒退数步。
赵庆一枪扎在陈祖义肩上,面色似水,随着陈祖义倒退而猛然上前,似要一枪将他擒下。
陈祖义嘶吼一声,右脚猛然停住,赵庆的长枪便透体而出,长枪卷着血肉从后背处穿透。
陈祖义扔下手中的棍棒,努力抬起双手,便掐向赵庆的脖子。
赵庆见此,凝神屏气,却不慌张,手中长枪,猛然又抽了回来。
这一下子,可就苦了陈祖义,那透体而出的长枪,又抽了回来,一来一往,疼痛!
长枪顺势抽了出来,赵庆又是一枪,扫在陈祖义的双腿之上,便见陈祖义站立不稳,翻身倒地。
赵庆枪尖抵在陈祖义喉咙处,喝道:“别动!”
只是片刻,赵庆便已拿下了陈祖义。
这时,候在外面的士卒,就地取土,掩埋了一处火焰,依次冲了进来。
“绑了!”赵庆吩咐道。
自有士卒取出绳索,将倒在地上的陈祖义绑了。
“马兄,可是受了伤?”赵庆这时才问向一旁的马秋风。
马秋风单手提刀,左臂膀隐隐作痛,回道:“无碍,擒下此贼,了却我一桩心事。”
然后,马秋风又对绑的结结实实的陈祖义道:“上次是我大意了,今次,不会了。”
说完,便走上前去,手中长刀在陈祖义的双脚跟处一抹,陈祖义脚筋被他挑断,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口中骂道:“姓马的,有种你杀了老子。”
赵庆挥手示意手下士卒,将已然残废的陈祖义带走了,问道:“马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马秋风笑了笑道:“能有什么打算,我孤身一人,混口饭吃,倒是不难。”
“不如,来我麾下如何?”赵庆邀请道。
马秋风摇了摇头,然后将长刀入鞘,看见在火圈外探头探脑的杨麻子,说道:“好意心领了,先走了。”
不等赵庆挽留,踏步出了火圈,带着杨麻子消失在夜色中。
天空中,一朵黑云飘过,遮挡住了月色。
京城中的夜生活,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