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村民们涉水前行。
水草浮动,水波哗然作响,迷雾之中升起的幻觉,将黑夜化为活人禁区。
他们手举火把,身缠破布,漆黑的蒙面眼洞之下,竟然有细小的树枝和嫩叶伸出,摇摇晃晃的他们像是在梦游一般,嘴中絮絮叨叨着一种无法分辨的古怪音节。
而且行走在沼泽区域的他们,仿佛拥有一种诡异的浮力,可以完美避免一脚沉入死亡泥沼。
举着火把的领头者,装束方面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此时此刻,领头者头顶的树枝在散发着温暖纯净的白光,引得不少趋光性的昆虫都围着他的脑袋打转,纷纷钻入鹿角树枝上的黑色小孔之中。
领头者像是触电一般微微颤抖,火光闪烁之间,他的喉咙中挤出了收音机般的沙哑噪音:
“我们……在这里……”
“来找我们吧……你忘记了吗……”
“到这来,靠近点……”
“神将接纳一切,我们在神的怀抱中获得永生……”
伴随着领头者的异常,沼泽中的村民同时开始低语,他们宛如漂浮在水面上的朽木,无声无息的靠近废弃的船坞。
船坞中,沉睡中的医生满头大汗。
他的呼吸比以往几日更加急促,仿佛噩梦之中有某种东西在疯狂追赶着他。
即使方良不断摇晃他,甚至用力掐伤了医生的人中,他也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它们来了!”
方良立即给武器上膛,透过窗口的钉板缝隙,他能看见一大群缓缓靠近船坞的诡异村民。
定睛一数,废弃船坞几乎被四面包围了,近百个村民在沼泽中漂浮前进,一种收音机的诡异噪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声音甚至可以引起幻觉,方良本想观察这些受诅咒者的状态的。
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方良忽然发现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雪白。
每次响起杂音的时候,这片雪白上就会突兀的浮现出类似于“龙眼果核”一样的古怪污点,它的持续时间非常短暂,方良仅仅能够依靠视觉残留来捕捉它的存在。
“像是粘满树汁的蠕虫蛀洞,又像发红起皱的低垂眼皮,包裹着的怪异眼睛。”
方良转过头来,迅速扣住耳朵,眼前的雪白噪点画面渐渐消失,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
村民们越来越近,它们举起火把,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燃烧瓶,向着废弃船坞快速飘来。
然而就在这时,挣脱幻觉的众人已经举起武器,瞄准那些村民手中的瓶子,一枪一个准!
玻璃碎裂,火油飞溅,就算打不中瓶子,打中肩膀也可以让手臂受损,无法投掷。
意料之外的枪击摧毁了村民的袭击,瓶中的油料破碎后散落在它们的身上,然后顺着它们扭曲的身体一路烧到水面,立即引起了沼气燃烧、爆炸的连锁反应。
几发照明弹从船坞中投出,将四周照得一片亮红。
短短半分钟内,黎明沼泽宛如末日降临,急速蔓延的林火将天幕烧红,黑暗中蠕动的影子在火焰中四处挣扎消散。
此时此刻,医生在噩梦中的反应也越来越强烈,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脚甚至开始不受控制的来回划动。
那群漂浮于水面的幸存者,即使它们身上已经着火,却没有任何人惨叫或逃跑。
破旧的布片在燃烧中剥离脱离,可以看见它们的身躯被诅咒高度侵蚀,布满沟壑纹路的体表已经和水杉树皮一样,那些树枝根本就是从“皮肤”上长出来的。
“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武器和补给?”
“谁背叛了我们,谁提供给他们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火焰太亮了,我开始无法分辨白天与黑夜了,我们必须趁早离开!”
方良和其余人对视一眼,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灰雾商人做的。
一些村民默默的沉入水中,将周身裹上一层密不透风的污泥,随后漂浮离开。
一些村民放弃了袭击,在火焰还没有烧到脚前的时候,便转身走向远方的村落。
在村民们转身离去的这一刻,医生猛然睁眼苏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仿佛差一点就在梦境之中被某种东西杀掉。
“兵分两路,按原计划行动!”
方良不由分说的拽起医生,打开手电筒就往沼泽木桥上走去。
“等等,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调查最后的秘密,只要能够破解诅咒的奥秘,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方良也不看那些村民的行动方向,他按照鲁明等人拿到的假地图行动。
此举虽然鲁莽,却也是接触诅咒源头的最好时机。
在方良看来,每个人身上都有诅咒,如果一直无法激活使用,全靠方良来调查就很容易出现短板问题,想要在这种游戏模式下玩得长久,每个人至少要有单兵作战的能力。
而且,只要火势没有得到彻底控制,方良猜测诅咒源头是没有时间分心来管他们的。
就像那个高大干瘪的诅咒化身到处放火烧山一样,诅咒源头第一时间都拿那家伙没办法,说明源头的力量绝对不是万能的,并且可能是有代价的。
村民们泥土缠身,火海对它们来说毫无影响,而黑暗中涌动的黑潮与幻觉也在与火焰对抗,只要用手电筒照开幻象找出一条路,行进开路甚至比白天更顺畅。
一旦大火将所有障碍物烧掉,诅咒源头便再也无处遁形,森林与阴影的威胁也就荡然无存。
“沼泽大火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扑灭的,大量腐烂的动植物产生的沼气淤积在这里,火势蔓延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森林大火,毕竟这是受诅咒者自己造成的,它无法轻易更改自己的规律!”
方良带着医生快速行动,鲁明等人则前往另一条路线。
村民们似乎没有发现方良等人的行动,亦或者发现了也无法阻止,它们在飘荡过程中甚至没有回头,无比匆忙的想要回到森林深处。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难道我还在做噩梦吗?”
“收声吧,接下来听我的安排就好。”
在方良的控制下,医生被迫恢复冷静。
虽然医生还是死死的抓着方良的衣角,但他到底是镇定下来,没有被眼前的场面吓到崩溃。
林火呼啸,落叶飞舞,所有的村民都在往悬崖方向前进,符合方良的最终推测。
就像是一名优雅而懒散的食客,用勺子轻轻割开了一块灰烬做成的蛋糕,试图用人类的味蕾去品味那细腻、光滑却无法消化的死亡。
方良和医生一路尾随村民,奔向道路尽头,两人已经来到一处雾气浓郁的地洞面前。
伸手触碰迷雾,指间传来海绵般的阻力。
方良稍稍加大了手掌的力度,迷雾却瞬间崩塌,像决堤满溢的水流一般,避着两人的脚踝,无声无息的奔涌离去。
不知何时,暗红的光芒笼罩天幕,紧接着变得愈发刺眼明亮。
方良转身向悬崖方向眺望,在太阳即将升起来的一瞬间,一道蓝黑相间的细线从地表升起,这股波动迅速扭曲了太阳的光源,致盲的白光再度洗刷世界。
睁开眼睛,泛黄的老旧光影仿佛冻结了时间,冰冷的细雨从天而降,沼泽火焰依旧寂静的燃烧着,所有的温度与尘埃却被隔绝在外。
没有人类惊呼,没有动物逃窜,没有昆虫在烤熟时爆裂作响,没有树木在焚毁时吱呀呻吟。
伸手想要触碰,雨水却穿手而过,留下一缕寒意之后无声无息的沉入大地。
冰冷,颤抖,仿佛行走在早已死去的回忆世界,一种诡异的节拍在轰击着他的耳膜。
方良一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按向医生的心房,同时示意医生模仿他的动作。
“不论何时出生,不论何时死去,不论疲惫与兴奋,每个人的心跳都是同时发生。”
“……难道你就不觉得这完全不正常吗,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