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天气终于晴了,但野外道路还是泥泞一片,总要等着晒干了才便于大军通行,不过襄阳城内外官署都忙碌地开始调集军需装船,南下物资屯集地将是竟陵旧治(潜江北面一点),而陆路将会从襄阳直下荆州。
本来这个规模的战事是用不着刘义符亲征的,但局面未稳,收拢人心与作战一样重要,所以这天下午申时末日哺,刘义符与一众文武朝议,交托了后方事务便早早飧食,只带着内史左子逸、内侍乔驹子、内殿班剑直副都尉苑义夫率五百侍卫前往鱼梁洲大营。
刘义符婉拒了中府一众文武大举相送,将出东城门时,七八名健妇簇拥着丰城侯夫人冯氏和高令娴、高令琮姐弟俩等在这里,左子逸见此笑了笑,与大队侍卫们先出城门。刘义符只好下马迎了上去,笑着招呼道:“冯娘子要带些什么给丰城侯么?”
“是要带些秋冬换季的衣袍,还有书信一封,官家此次出征,入冬能回来么?”
冯娘子一问,高令娴在旁也看了过来,刘义符笑道:“这却是难说,或许是你们南迁也说不定。”
“哦……那妾身先将衣物书信交给侍卫们。”
冯娘子转身去吩咐一声,随之上了马车。四名健妇从另一辆马车上搬下两只朱漆大箱抬过去,苑义夫和乔驹子只好忙活着用绳索套了,绑上马背一边吊一只。
高令娴仍梳着元宝髻,这发式很有点像某港剧里聂小倩的样子,不过一头黑发是盘髻了,除了两缕鬓发,没那么多披垂下来。加上一身月白中长曲裾和褶裙,眉眼唇角也是带着柔和的笑意,看得刘义符一呆,这还是初次见她穿着一身素白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你看什么?没什么要与妾说的么?”
“当然是有的,就是想说的太多了,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呵呵……妾真是没用,帮不上什么忙,你多保重!”
“外父已帮了很多,你不必自责,前天傍晚……还是去了南市,不过就是谈些正事,没久待的。”
“呵!那你良心疼了么?”高令娴轻笑一声,转头看了看东大街斜对面处停着的一辆马车道:“看……那里还有一个眼巴巴等你,想要与你说些话的人,你不去看看?”
刘义符转头一望,见那马车边站着几名青色短衣大口裤的健壮家仆,马车前角挂着“沈”字灯笼,猜测车内是沈妙姬,可他还没见过,一点都不熟悉,不禁咧了咧嘴,苦笑着问:“你与她见过了么?”
“看到过,没说过话!只有所耳闻,说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也不好刻意去认识。”
高令娴说得很随意,刘义符却明显感到一种尴尬无奈,她多半也是不喜如此的,想了想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乔驹子,伸手指了指那边马车,微微摇头道:“是有点多此一举,可避不过,人家也不这么想,你多担待。”
“妾可没你想的那么善妒,只要人不差也不是坏事,你这样可不太合适,还是去吧!妾先走了,不碍你们的眼。”
高令琮却嚷嚷道:“阿姐!我还没说,我不走!”
“你能说甚正事,那赶快说吧!”
被高令娴拉着衣袖,高令琮倒退着走,口里喊道:“姐夫!我也有了佩剑,等我再习了骑射,我要随你出征!”
“好的!等你!”
刘义符看了那小少年一眼,待她们姐弟上了马车,随冯娘子一起走了,正要出城时,乔驹子小跑了回来,手里还抓着刚解下的玉佩,面露不忿之色。
“大家赏赐!沈家小娘子竟是不肯要,小奴也不知如何是好。”
刘义符接过玉佩笑了起来,估计沈妙姬心里委屈巴巴,好意来送行,竟是看都不给看一眼,不过好歹也是自己的妾,以后可能要册为贵嫔,这么想着,刘义符还是走了过去,直接拉开马车窗帘。
车厢内,一名头梳百花分肖髻,身着粉色中长曲裾的年轻女郎跪坐侧向着这边,顿显身形的优美曲线,貌似比小仙女大啊,但身个明显比小仙女纤瘦低矮一点,对面一名头梳双丫髻的一看就是婢女,或许帘子一下拉开,有点刺花了她的眼,便举袖遮面。
刘义符拿着玉佩伸手递了进去,笑道:“沈妙姬啊,人如其名都好,拿着!”
“谢官家恩赏!妾来送行,不显唐突吧?”
沈妙姬转过身来,目光很是好奇,说话低声细气,略微一怔便双手接过,神态有点羞羞怯怯的,略有点尖的脸蛋慢慢泛起了一丝淡红。刘义符笑了笑,温和道:“这还能说什么唐突呢,吾只是没空,不然是该约你见上一见的。”
沈妙姬听得脸上有了点喜色,微微一笑道:“愿官家出征大捷,早日稳定荆襄局面。”
“嗯……大捷是必须的,你兄长沈文伯这次会从征,你应该能很快知道战局消息的。”
“是的!不耽误官家的时间,妾这就回去了,那……等官家到荆州了,妾给你写信吧?”
“好啊,吾就等着收你的书信,你且先回吧!”
小文青一个!刘义符有些意外地一笑,深深看了沈妙姬一眼,放下车帘转身走了回去,跨上战马“熊猫”径直出城门,过瓮城、子城,过两道吊桥,到护城河岸敌台下,与侍卫们会齐直径城东码头,下舶道登上一艘长二十丈的中等战船,至甲板上回头一望,码头栈台边角处,一道红裙人影正迎风伫立遥望,正是唐氏,似是看到他面向那边,连连挥手。
刘义符默然相望良久,等侍卫们都拉着战马分别登上六七艘战船,便转身进了船舱,传令船队起航,直往对岸。
鱼梁洲码头上,高道谨、陈道景、陆万斛率一、三、四此三军的十几名主将列队迎候,其中陆万斛将留守大营,此次出征,仅出一半兵力,且以步卒为主,骑兵仅出两旅配给中军。而陆路的,刘义符将与陈道景率水师走汉水南下。
此时鱼梁洲上再没有往日士兵们震天的呐喊声,也没了战马奔腾声,远望大营都颇为安静,日常的训练已全部停止,不过辕门哨塔皆是戒备森严,营外不时有小队巡哨走过。
刘义符与众将先去大营安顿,边走边问:“旗帜符印这些没什么影响吧,全军整合会操了吗?”
“旗号兵符印章,大体上都是将原有的收缴加以改动,但还是能看出翻新的痕迹。暂时没什么事,若为长久计,这一整套的最好要新制,不然这容易给敌军摸清钻了空子,那可就不值得了。”高道谨是宿将,深明其中利弊。
刘义符点点头道:“那我们的军情斥侯可就要防着这一点了,待会儿军议要交代下去。”
当日,刘义符进驻大营安顿下来,次日便开始动员,将要出征的三军二旅士兵单独归并到一个营区,而陈道景也乘船下岘山大营,将出战的船队全部召回。
二十二日一早,距刘义符离开建康已是恰好三个月,高道谨率魏像、安泰、垣护之、冯晏等两万余步骑渡过鱼梁洲汉水,抵东岸南下至华山郡治宜城县北,自浮桥转往西岸,直下长宁、汶阳二郡。
步骑走陆路,虽是直线南下但也要慢得多,三日后,刘义符才乘船转到岘山水寨码头,会合陈道景的水师七旅共八千余兵力,乘各类大、小战船、辎重运船四百余艘,先往竟陵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