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氏轻咳,眸若清明:“你父亲回来又如何,终是家里长短。我活到如今不盼别的,就是你房里的妾室何时少些,能专心对绛雪我就无有遗憾。”她病的这段时日,多亏罗绛雪打点好送吃食的下人,才不至于吃些馊菜馊饭。
“她脾气烈性,哪有女儿家礼节。”徐天青手摇骨扇一阵嫌恶,“您是不知道,触了她的霉头,我仿若瞧见母老虎飞奔而至。”
战锦瑟懒怠的嚼着糕点:“我若是二嫂。定要打断你的腿。”
徐天青瞪大眼睛。扇子砸在桌面,“还没和那母老虎熟悉你就站错队,这般伤我心,还是人?”
他紧接着和上官氏道:“四弟十六有半,您快些催他娶个正妻,我听说晚间杨氏就给他送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头,这不是逼着他找通房纳妾。”
上官氏变了脸色,“此话当真?”
“嗯。”战锦瑟道:“不用惊慌我自己有办法。”
看来徐天青安插了人在她身边。战锦瑟不知是感叹他聪明谨慎,还是善于以笑迎人。
上官氏不放心,怨自身无能,贸然行动又会让杨氏变本加厉,眼下只能等徐庚回来从长计议。徐天青给她斟茶,“娘莫惊慌,只是塞个丫头,四弟若是喜欢做个通房又如何。”
说到这惊慌的奥妙,还是上官氏欲言又止与战锦瑟的目光对上。后者平平淡淡,看进她心里去。上官氏没来由的心慌,默默低头。
她扯了谎话:“他年纪尚小,恐自制力差些。”
徐天青别的不行,看人看的准。战锦瑟这般人物,惯是她耍别人得主。
闲聊片刻,战锦瑟还应了杨氏那边。两兄弟吵吵闹闹翻墙离去。上官氏抚着胸口在小路上心慌。
双儿搀着她:“咱们四少爷看上去惊艳得很呢,面相俊俏,来日要娶甚的正妻才配得上四少爷的容貌。”
“来日方长。”上官氏摇头,“且看来日。”
“姨娘怎的不高兴。”
杨氏在她儿子归府当日便着手下套,她如何高兴。自己平日好些,有气受着也无妨。人活一辈子,哪怕是走错路也走了多半条,她哪还有回头路可走,不如将错就错,忍过去便是。
但她两个儿子不行,甚至,徐俊誉不行。当年她为保地位做出荒唐事,一瞒十六年,那孩子心里也不如意。总是有隔阂的。
万不可让杨氏伺机苦了她下半辈子。
上官氏喏喏问道:“我该让她考学与否。”
“姨娘糊涂。”双儿细声细语,“只有少爷出人头地,纵然不及三爷能力,也可保您和二少爷安生度过余生。晋时何须怕那杨氏妇人。”
毁的是那孩子的余生成就她与天青的安生。
吉星高照等在门前,上官氏方才见两人自始至终跟在战锦瑟身后,便道:“可有何事?”
“少爷令我等取的药放于桌上。”吉星拱手:“那药丸金贵得很,一日一粒即可,补充身体所需,强身健体。”
原是战锦瑟从大师兄暹罗口袋里偷的丹药。
双儿拧开盖子闻闻,尚有香气,可是个好东西。
此时徐天青与战锦瑟两人摸黑穿过长廊。杨氏摆的晚宴对他来说是鸿门宴,嘱咐两句赶忙走开。战锦瑟闲来无事,抱臂等吉星高照回来。
垂花门热闹非常,凑近才听闻有人讲话。
两个侍从与宝蓝直裰男子,初冬冷些,大氅半披着,裘毛随风拂动。他正低首吩咐,薄唇嫣红,面皮好生俊靓。单手捧着汤婆子,眼神冷峻。冷风灌进喉口,他侧眸轻咳时瞧见廊檐下的洒意少年。
战锦瑟越过倚栏,厚脸皮的过来,“三哥。”
徐宝鉴微颔首,算是示意。
他挥挥手,走了个侍从。淡淡的目光从她玉冠移到她殷勤笑意的脸蛋,道:“在等人?”
“并非。”战锦瑟没瞒他:“去看了姨娘。”
他个子拔高,身姿颀长。战锦瑟到他面前一站,娇娇玲珑般瘦挑。脸颊表情倒显得像是个秀气的姑娘。他走在前,战锦瑟跟在后。
徐宝鉴客套问道:“姨娘还好。”
“尚好。”
便是无言。
总不能不看他脸说话,是以她与他并排走。
战锦瑟道:“祖父与父亲说要我与三哥学习功课。我想要问一问三哥,明日还是后日开始着手学习。”
徐宝鉴侧目静看她,道:“你才自太原府过来,不多休息几日,身体吃不住。光是作息时间,我央求你早起晚寝,你恐一时难以接受。”
如此严格?战锦瑟咋舌。他怕是个魔鬼。
她将表情现于表面。惹得身旁暗影偷笑,他替主子解释道:“三爷自幼常天都在书斋里苦读,如今功名显赫由努力换来,四少爷趁着来年春闱近在眼前,临时抱佛脚抓紧跳一跳。”
徐宝鉴目光沉沉:“上官府里读过甚书籍。”
那可多如毛。战锦瑟还受过比他更严厉的制度。光是考试,自她记事起师父的责骂从没轻过。她学的比旁的弟子要多,记不住一顿板子都算是厚待她。
她印象里最深刻,便是挨了板子还要扯动全身跑遍山间与楼里测试的黑衣人打架。打赢了,今天回去可以安心学文章,打输了继续挨板子从山下接着往上打。以一敌几十,不到垂死边际必须要铆足劲猛冲。
那人的意思是,战场上纵然遍体鳞伤也必须带伤杀出血路。这也是为何江湖讲妖女杀不死,她自小惯是从死路杀出来的,吃多豆子也得有个豆性味。
她道:“《鸣野载》居多。再者为春闱特意背读《四书五经》。”
徐宝鉴目光复杂难辨:“八股文研究过否?”
战锦瑟摇头:“晦涩难懂。”
她道:“三哥吃过晚食?”
徐宝鉴傍晚拐去老师的府上,吃过饭才坐车回府。但他要顺路去给母亲请个安,两个人正好一同过去。路上无多话,他不善言辞,战锦瑟则是没有话题挑开。
太轻佻,像徐宝鉴这样的规矩君子做派必是要遭他谴责。太沉默,又怕和他不交心。余光里的男子目不斜视,步履沉稳。
她不知为何想到梦里见不得脸的那个人,只晓得她当时在梦里对他的言语八字:眉藏远虑,目如芒锐。
她鬼使神差的问道:“三哥去过惠安寺否?”
徐宝鉴敛眉:“不曾。”
月光洒在他宝蓝色衣袂。宽宽的袖口荡在胸前。战锦瑟挠挠眼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