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这绝对是廖子诚出生以来最邪乎的一天。
园陵的黑夜,天上的月亮散发着朦胧的光,勉强可以看见路。
然后。
他们见鬼了。
琵琶女朝他们浅浅一笑,头上的点翠首饰随着她轻轻摆动,环佩相叩却没有半点声响,对方身姿袅娜,艳美非凡,穿着风月场所的衣裳但并不露骨,生前应该有不少人愿为她一掷千金。
“公,公子,这是...鬼?”可怜的大捕头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展隋玉看向一旁立得石碑,上面篆刻着香冢二字,另附有几句话。
他看完后拱手面向女鬼,眼中并没有因为对方歌女的身份有半分轻蔑,更没有因为她现在的样子有半分恐惧。
“敢问姑娘,可曾见过一位年纪轻轻,穿黑色斗篷的女孩儿?”那语气就像过路人问路一般,好像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鬼。
女鬼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丝浅笑,点了下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展隋玉沿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多谢。廖捕头,我们走。”
在他们走后,琵琶女低头弹起手里的琵琶,嘈嘈切切珠玉落地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廖子诚不由瘆得慌。
“公子,你这都不怕?咱们见鬼了啊!”
展隋玉道:“你做过亏心事?”
“自然没有。”
展隋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那你怕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道理廖子诚明白,可谁看见那些东西心里不难受的?明明是展隋玉的内心太强大。
“我没公子厉害,这些玩意儿看了心里发毛。回去以后,还是去庙里烧柱香。”
没想到廖子诚一个捕头胆子这么小。展隋玉:“阴阳有别,你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廖子诚听了直摆手,“公子你就别给我找台阶下了。不过我好奇,公子你怎么就不怕呢?”
“不怕就是不怕呗,这要什么理由?”展隋玉继续道:“石碑上有女子生平。沦落风尘,投缳自尽,后有人立了香冢。”
“这么可怜,年纪轻轻的可惜了。”廖子诚不禁叹道。
“廖捕头不怕了?”
兴许是同情那女鬼身世可怜,廖子诚点了点头,随后又恼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怪园子?做三段同样的路,无故地动,现在皇帝陵园里还有青楼女子的墓。萧废帝这皇帝当得可真够废的。”
...
章栖宁再次滚下斜坡,因为损失了些阳气陷入昏迷,手铐的链子吊在一截粗枝上。
当萧楚澜发现她的时候,就看见她正闭眼吊在树上晃来晃去。
可惜他只是一抹残念,没有实体,灵魂已经入了轮回在人间转世。今晚有所感应,没想到会碰到平宁。
在她身上他感受到了转世的气息,刚刚她是和他的转世在一起?他看着树上的人,渐渐地随着夜色隐去了身形。
感受到自己的转世正在向这里靠近,萧楚澜主动靠过去。
礼朝有神,名曰三日月。他有幸一见,醒后便在此执留三百年。
展隋玉在和廖子诚正说那琵琶女的事,突然心里有些难受,好像有什么涌了上来。廖子诚什么也没发现,随后那感觉也平息了,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
这里诡异,不同寻常,也可能...是他太敏感了。
章栖宁迷迷糊糊转醒过来,觉得这个姿势有些难受。她正腾空挂在一棵大歪脖子树上,随着她醒来身子也晃了晃。
她很快弄明白了状况,发现她下方是一块尖角大石,没有从斜坡上摔下去捅破肚子,完全是因为她手上手铐的链子。
链子半绕在树枝上,以一个微妙的角度保持着平衡,支撑着她全身所有的重量。
“看来我也不是那么倒霉嘛。”
正这么想着,“咔嚓”——树枝断裂的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
“别——”
她刚抬头树枝就彻底断了,她正快速地下坠,尖石头肯定会穿透她的肚子!怎么办?她现在在空中扭身旋转还有用吗?不成啊,这动作难度也太大了!
她咬住唇闭上眼,忍住了没叫出声来,心想至少不能死得太窝囊。
展隋玉前脚刚到就看见正往下掉的章栖宁,想也不想地直接点地越过去,夜色中划过一道简洁明快的白色残影。他稳稳接住了章栖宁,低头看了一眼。
章栖宁骨架小,只是斗篷衬得大了些。
“有事没事?吱一声。”
章栖宁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安全了。睁开眼便看见展隋玉盯着自己,眉间微蹙,有些紧张的模样。
“...展、展、展隋玉?”
背后幽幽的树影衬着展隋玉的俊颜,美色安慰之下,章栖宁慢慢缓过神来。瞥了一眼一旁的尖角石头,想象自己没被接住刺穿在上面的场景,不禁咽了口口水,有些后怕。
说话都结巴了,看来吓得不轻。展隋玉看了她一眼,松手把人放下来。
“下去。”
口气虽不好,动作倒不强硬。
廖子诚在一旁目睹全过程,他原本想帮忙来着,可没展隋玉动作快。堂堂一个捕头却成了摆设,不禁有些汗颜。
“公子。章姑娘,你没事吧?”
章栖宁吓得腿发软,坐在地上勉强抬头,冲他摆了摆手。“没事。”
她重新低下头,没看展隋玉。她逃跑在先,别人救她在后,受人恩情,她理亏。另一方面,刚刚被展隋玉抱着,她又看到了一些连贯的画面。
那好像是一个宴席,高朋满座,牡丹花簇团盛放,一只纤纤玉手正托着一朵艳丽的红牡丹赏玩。牡丹天香国色,此时盈盈握在那人手里却变成了陪衬。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那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儿。
一旁正热闹地议论当今政事,还有人因为对皇帝的评价产生了龃龉。堂堂一国之君却成了市井间的谈资,萧楚澜这皇帝做的实在是让人笑话。
有人说当今圣上羸弱不堪国之所托,有人说他年纪轻轻无所建树,有人说他就是运气好捡漏坐上的这个位子...
那人笑出声,他们将风口对向她,问道:“郡主说,当今圣上如何!”
不知为什么,章栖宁忽地心里一紧,不由看向那位郡主。
郡主撇过头,赏了他们一眼。躺在长椅上叠起腿,逶迤繁复的裙摆从一侧滑落,又将牡丹花抛向一边正好砸在一位年轻公子的脸上。美目微挑,看着说话的那人支头笑道:“要我说?当今圣上——”
她故意拖着声音,眼睛全场扫了一圈,见他们目光死死盯在自己身上。吊足了众人胃口,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捧腹笑道:“诸位可知,议论当朝天子,九、族、当、诛?”
“哈?”
众人皆拂袖恼着离开了,明摆着她在耍他们玩儿呢。
画面这时候变得模糊起来,章栖宁最后只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的道:“平宁这样胡闹,迟早要出事。”
男的笑了声。“随她去吧,谁管得着她?”
平宁?平宁...平宁郡主,陵园里穿皇袍男人嘴里的人!
平宁郡主,三百年前?那人真是鬼!
章栖宁正在神游太虚,平宁偏头余光瞥了一眼楼上拐角处,如她所料,恰好看到一抹稍纵即逝的玄色衣料,上面的暗纹似乎是今年皇室的贡品。
然后章栖宁耳边便传来平宁的声音:“偷听?”只见她眉眼微挑,一双美目风情流转,朱唇轻启,笑得宛如神仙妃子。“皇帝哥哥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