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具尸骨终是在次日凌晨被找全了,孩子们的尸骨被放在坛中尘封了二十五个春秋,就算被挖出来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也无法将尸身还给家属,只能在记入卷宗后统一埋在一处。
一夜未眠,衙门的捕快们都摊在地上累成狗,困意、饿意在脑中大战,最终困意更胜一筹。
“包子...头儿,我闻到包子香了!”陈秀爬起来咂着哈喇子,鼻子像狗似的嗅了又嗅。
廖子诚:“饿出幻觉了吧,厨房没开火。”
陈林懒得理他,闭眼继续睡。展隋玉躺在唯一一张长榻上皱了皱眉,这么多天总算把臧家的事搞完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可陈秀这家伙吵吵嚷嚷的不让人休息。
“陈秀...闭嘴,再吵扣你工钱!”
陈秀吸了吸鼻子,香味越来越近了,他睁开眼,不光看见了吃的,还看见章栖宁悠哉地靠在门外,环手欣赏着他们累瘫了的样子,目光触及他的时候与他点头示意了下。
“章,章姑娘?!还有吃的!”
章栖宁?
展隋玉猛地爬起来,那些家伙看见吃的一个个饿狼似的扑过去。
“包子!粥!还有春卷!”
“章姑娘,你真是及时雨,不,仙女啊!”
“章姑娘,我们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本来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诸位都辛苦了。”章栖宁笑了笑,跟着她的章家人把吃的放下就退了出去,她走进来拿了一碗粥,两个包子朝展隋玉走过去。
“展顾问也吃点,不用跟我客气。”
其他人很有眼力的给他俩腾地方,顺便把吃的也给搬空了。
“公子,章姑娘,我们出去吃。吃完另外找地方好好睡一觉。你们慢聊哈!”
章栖宁:“大家都很有眼力见,衙门办事应该很方便吧。”
展隋玉喝了一口粥,嘴角翘起一丝笑来。“才没有,那群家伙的脑子也就这个时候犯泛灵光而已。”
“臧秉华找过我。”章栖宁开口淡淡道。
“他?他找你做什么?难不成臧家到现在还想和章家做交易?”
章栖宁:“那倒不是,他是来辞行的。”
今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把臧家地下翻一遍恐怕得忙一宿,章栖宁让客栈做好早饭,一时兴起,准备去衙门做回善人,顺便探个班。
“砰、砰、砰。”
窗边传来一下又一下的声音,她打开窗只见一枚枣子朝她砸过来,她接住了从上往下看去。
只见臧秉华一身藏青色的行装,还背着包袱,一手抓着一把枣子,一手拿着扇子看到她探头向她直挥。
“姐姐,下来说话呗!”
章栖宁下楼,上下打量了下他这一身,看起来是要远行。“你打算离开宿州?”
“正是。”
说实话,章栖宁有些意外。臧家虽说现在一团糟,但臧秉华说抛就抛也太利落了些。“不再考虑一下吗?就算不继承家业,用剩下的积蓄在宿州也能另谋生路。”
臧秉华:“算了吧,再怎么不要脸我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上上任家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臧家子孙也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据我所知臧成吉一家早就走了。”
“李氏呢,她肯跟你走?”
“不,她想留下,我同意了。路是自己选的,吃一回苦头,就会学乖了,想留就让她留下吧。臧家的钱不干净,倒不如万金归尘。我可是有听姐姐的话,好自为之了啊。”
印象里,臧秉华一直模仿他父亲,无论是言行还是自己的未来,他眼里总沉淀着一份虚假,满口油腻,不知为何而活。挣脱了臧家这层牢笼,才发现他也可以笑的这么爽朗,不悲秋风,不叹雪冬,自在地融于这世间美好的事物里。虽不知将来会如何,但至少他现在像个少年。
“他一大早过来就为了跟你道别,这小子...”展隋玉咬了一口包子,打心眼里觉得臧秉华居心不良。
章栖宁倒是无所谓。
“他说我在臧家帮过他,做人要知恩图报。臧锦添对他没什么感情,李氏看王氏的脸色行事,虽是父母对他而言有与没有相差却不大。
在臧家生存为了自保,他选择模仿臧锦添也无可厚非,兴许在他看来一家之主这四个字能代表的东西很多。比如对待外人的态度,对待父母妻儿的态度。”
“兄弟,父母,妻儿...”展隋玉叹了口气,“臧家这件事里里外外不知掺了多少户人家进去,我只看到‘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却也不知道原本血脉相连的人为何走到这一步。”
章栖宁:“很简单,因为人往往是先生而为人,之后才是家人。有时候血脉并不能说明什么,正因有无顾虑的索取,才会有无顾虑的伤害。用血缘关系来判断感情,在我看来是非常武断的。”
展隋玉不知道章栖宁经历过些什么,也不知道章家究竟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但讲出这种话,她应当是缺少一个人最初的感情积累——比如,亲情。
“栖宁,你坐过来点。”他在自己面前拍了拍。
章栖宁坐过去后只见他不客气的拿她当起了枕头,将头枕在她腿上,章栖宁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道:“是谁在我哥面前说要自重的?”
“这里又没有别人。过两天你要启程回兰台了吧?”
“嗯。”
“衙门这下要忙上一阵,我大概...不能陪你...”
章栖宁笑:“行了,我又不计较这些事。忙了一晚上,辛苦了,睡吧。”
“栖宁。”
“嗯?”
展隋玉抓着她的手,昏昏欲睡道:“我会尽快去兰台...给我好好等着...”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展隋玉整个人就睡了过去,章栖宁用另一只手轻抚上他舒展的眉头,清澈的眼眸恍若笼上一层温柔的薄纱,却又分明带着浓郁的深邃,一点点将怀里那人星月般的眉眼记进心里,轻声回应了一声:“好。”
*
走的那一天,城外。
章栖宁坐在马上望着没有人,经年落灰的茶摊,大概除了她没人会以为路边那一堆废品一样的东西原先是个茶摊。
从她身边路过,章廷玉喊了她一声:“看什么呢?”
“一间茶摊。”
二十五年,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啊。不过还好,总算没空等一场。
章廷玉疑惑:“你渴了?”
“没有。驾!”
她策马一下子跑出去老远,章廷玉跟在她后面喊:“章栖宁,你要死啊!摔下来我可不管!臭丫头你听见没,稳着点儿!愣着干嘛,还不快追?驾!”
马蹄声点亮了四面而来的风,许是被一树树花开鼓动,章栖宁不禁绽开一抹笑。
展隋玉,咱们兰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