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有个人正文卷第0章恶火“至少我后面是干净的,没有东西咬着不放。”
那时在宿州,陶雪戚是这么对章栖宁说的。
世事无常,说话还是不能说的太满。你看在廖家界遇到那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后,她就又犯了另一个忌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中年妇人故意撞上她,原本是想碰瓷讹钱的,故而当她近身时陶雪戚便感受到了因为金钱**而产生的的浅薄恶意。提前出手,侧身没让她碰到自己。但对方显然是个老手,一次失败后,紧接着还有其他继续下去的办法。总之陶雪戚在她眼里就是今天要宰的肥羊。
“哎呦——”她动作浮夸地倒在地上,陶雪戚垂眸微微看了一眼这蹩脚的戏码。
周围人没什么反应,都该做什么做什么,甚至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对此都很熟悉了。
照这么看来对方的确是个老手,而且专对外地来的生面孔下手。
陶雪戚回头见季然还没注意到这,心想赶快解决了吧。于是弯身蹲下,在那婆子发出更大的动静前先一步开口。
“大婶儿,你没事吧?”
怎么没事自己撞上来了呢?
清冷的声音仿佛飘洒在冰天雪地里的一段寒梅香,仿佛敲打在琵琶上的泠泠冬雨,美好中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气,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冰碴给刺痛了,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那妇人心下犹豫了片刻,但一想到今天如果不拿钱回去自己将会遭受怎样的待遇,那一丝犹豫便立刻抛到了脑后。
“你这丫头走路不长眼睛,我告诉你,这医药钱一文钱也少不了!”
按照往常的套路,她是要先说出这句话的。但…
她气势汹汹地抬起头,看见那张和二十年前记忆中不差分毫的脸,当即愣在了原地,身体僵硬,瞳孔发怔,嘴里只能不停地重复一个字。
“你,你,你…”
“?”
陶雪戚不解地看着她,渐渐从她那张早就被岁月折磨得不成样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来。
目光刮过这二十年的岁月。她原来是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叫什么来着?因为当年总是从她身上冒出对自己的恶意,在深宅大院中观察她也算是自己的乐趣之一,所以还有些印象。
不过…
她以为陶家的人都死绝了,竟然还有人活下来。看她的样子这些年过得并不怎么样。
二十年前这人有几分姿色,还试图勾引家里的庶子想当妾室。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逃离了火海,她这是又被推进了火坑吗?
瞥见她露出的手臂上那带有惩罚意味的陈年伤疤,陶雪戚淡淡收回了视线,盘算着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她要是乱说话就不好了呢。
留意到身后的季然朝这边看过来,陶雪戚眼中升起威胁的笑意,一根食指竖在唇边嘘声道:“不要多嘴哦。”
那婆子也乱了。
为什么当年应该烧死在火里的人还活着?为什么她的容貌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老?她推开季然,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什么也没说便惊惶地逃走了。
看来身后的尾巴并不干净。陶雪戚心里这么想,听到一旁卖烧饼的人说:“又来碰瓷了,真当官府不敢怎么样?”
裹着头巾的女人一掌拍在他后背上,掐着声音小声道:“专心做你的烧饼,多管什么屁事!官府剿匪你还要拿着锅铲帮忙不成?干活!”
剿匪?陶雪戚心里一动。
这廖家界闹山贼的事并不难打听,几乎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知道。那妇人是在山贼手底下的,不仅是她,还有另外几个和她一样的妇人常年在这一片讹诈生面孔,小孩子则是乞讨,拿到的钱都会上交给那些山贼。
原本山贼靠山吃山,但这个寨子不养闲人。那些人老珠黄,没有姿色的女人除了洗衣做饭外还要出来碰瓷讹诈,拿钱财回去,不然不会有好下场。
当人丧心病狂起来不仅要折磨一个人的身体,更爱粉碎一个人为人的尊严,能压榨便被是连血都要被榨出来。
陶雪戚想,不用她做什么,一个人的恶意会主动将矛头指向她。
也的确如她所想的那样,那妇人没有捞到钱,今日是上交钱财的日子,她将会受到惩罚。
先是挨一顿鞭子,再带上栓狗的链子被扣在外面的柱子上扣上三天两夜,吃喝拉撒无论男女都只能就地解决。
吃寨中最后一个人吃完的剩菜冷饭,不给你筷子只能用手扒着吃,活动的范围只能在一个小圈子里。如果超过那个圈子,谁看到了都得像教训畜生一样对你又打又骂,不然就会遭受和你一样的惩罚。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那一顿带勾刺的鞭子打下来,她肯定就受不了了。更别说那之后的惩罚,有好些原先被寨中男人玩腻了丢去做粗活的女人受不了咬舌自尽,但立刻就被人发现了。
她甚至亲眼看见过男人拉扯着女人的头发,用匕首割了那女子的舌头,随手拔起一把带泥的草塞进那人嘴里。女人满口是血,空洞的眼里流出的泪和血混在一起。
男人说:“不想要,就割了吧。”
从那以后没有人敢自杀,因为在这里你连死都不能做到。被发现后,你除了过得更凄惨外没有别的可能。
她受不了惩罚,她更不想死…忽然想到山贼头头最近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陶氏,她脑中闪过今天看到的陶雪戚的脸,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将那个秘密告诉男人前用水将脸洗了洗,用手当梳子把头发抓了抓,尽可能快的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了些。她照顾过有钱人家的妇人,记得她们的言行举止,有时脊梁比寨子中的许多女人都要硬得多。
但当看到男人怀里的女子露出鲜活的身体时,她还是不由露了怯,因为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一看到那女子她就想到容貌依旧,年轻优雅的陶雪戚,眼神不禁变得凶恶起来。
那眼神吓到了男人怀里的女人,她不禁颤抖了下。男人被伺候的不舒服,皱眉一巴掌打上去,拎过一旁的兽皮衣裳披在身上。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滚。”
男人打量着下面的中年女人,也许年轻时她也是被他尝过滋味的。
“离远一点,太臭了。”男人无情道,“你要将功赎罪?说吧。”
他也不再年轻了,这两年渐渐还开始胖了起来,将那张原本就普通,算不上英俊的脸显得越发猥琐卑鄙。
“寨,寨主...不知您有没有听过太岁?”
“太岁?”男人挑了下粗浓的眉毛,“就吃了能长生不老的那玩意儿?”
“…是。奴以前是伺候郑州陶家嫡小姐的,后来陶家被您一把火烧了。奴以为小姐也死了,可我今日看到她了,长得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而且奴以前偷听到当家在炼什么东西,听见太岁什么的…她肯定知道!”
“太岁…”男人眯起眼,想到自己最近有些力不从心。“人在哪?”
“今天刚进廖家界,她长得…”想到陶雪戚的脸,妇人想到今日那模样清秀,和陶雪戚一起的年轻男子,又看了眼座上丑陋粗鄙的老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恶毒,道:“她长得极好,寨主让人下山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她看男人一听到那句“长得极好”眼里就冒出的一丝精光,心道一声果然,随后又溢出得逞的快感来。
男人让人下山去打听,山下的陶雪戚也在等。若是有人来找她,也省去了她的麻烦。眼见天色渐暗,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她想要是今日无人来,她也不想闹出什么动静,让季然发现就不好了。
但入夜后,打听到她住处的山贼潜进了她的房间。
两人潜进房间,却见陶雪戚衣衫整齐地坐在床边,黑暗中一双漆黑的眼睛亮的惊人。
他们还没摸准方向,离陶雪戚也还有段距离,只闻得一声轻笑,不知是什么尖锐似刀刃的东西便同时抵上了他们的脖子。他们只不过微微动了下,皮肤便被割破,温热的血便顺着滑了下来。
两人吓得一时再也不敢动,陶雪戚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山寨里的人?”
将刀锋往前递了递,那两人被吓了一跳,忽然又不敢点头,怕自己动一动小命就不保了,所以只能动嘴巴。
“是,是…姑娘饶命!”
“小点声。”陶雪戚皱了皱眉,隔壁是季然,她不想惊动他。“别打扰别人休息。”
“是,是。”那两人乖乖小下声音来。
“要抓我走?”
“不敢,不敢。”
“那就走吧。”
“是,是…啊?”那两人一直应声,陶雪戚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这话顿时傻了眼。侧目看了一眼彼此,不敢多说什么。
原本来拐陶雪戚的人最终反被胁迫上山,这两人脑子里也糊涂了,只能乖乖照做。
当陶雪戚进寨的时候,路过的人纷纷看着她,那妇人也看着她。旁人是奇怪,惊于陶雪戚的容貌,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好奇。唯独她紧紧攥紧拳,指甲掐进手心的肉里。
她想象的是陶雪戚被人用极羞辱的方式强拖进寨子,她漂亮的脸蛋将成为毁了她的催命符,她想看她变得和自己一样。而不是看她轻轻松松、大摇大摆地走进寨子,仿佛游玩一般。
就算她不是陶家千金,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漂亮,这么干净,从头发丝到鞋底无一不精致,无一不透露着她被人放在心上的事实,那神情仿佛坐在云端上,而她…就是她根本不屑一顾的臭虫。她简直快要疯了!
她一直躲在角落,陶雪戚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走到一处后停下仿佛早就知道她在哪里一般,自然而然地抬眸朝她看过来,分毫不差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中年妇人忽然觉得无形中有股力量,在陶雪戚看过来的一瞬间抓紧了自己的心脏。
“你,过来。”
陶雪戚看着她轻轻开了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她这一句话而注意到了她,瞬间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了她。
被那么多人死死盯着,妇人觉得他有一瞬间快要感觉窒息了。仿佛看着她的不是那些人犀利的目光,而是一把把将要杀死她的刀子。
她不想过去,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动了起来,一点点不由自主地朝陶雪戚走过去。因为这不受控制的举动,她慢慢穿过人群,走到离陶雪戚不远的地方,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小,小姐。”
她本就是奴婢,这二十年待在这待人像畜生一样的寨子里,骨子里的那股卑贱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陶雪戚勾唇笑了笑,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不定,如山间会吃人的美丽精怪一般。一边用动听的声音蛊惑你,一边看着你在愉悦中沉沦,一口一口将你带血的肉吞进肚子。
“还记得我啊。你叫什么来着?时间太久,我都记不清了。”
中年妇人低着头,她不应该怕陶雪戚才对,但这种感觉是什么?仿佛被黑色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又像被什么控制了似的。原先的恶意一点点从身体里消失,剩下的恐惧也是一样,最后只留下一具什么也感受不到的空壳,在陶雪戚面前仿佛一个任由她摆弄的玩具。
“我…我叫——”她咬紧了牙关,觉得不能把名字告诉她。她忽然想起有人可以用名字来对别人施加诅咒,她觉得陶雪戚就能做到。
“小姐…”她低着头,手心冒着冷汗,意识飘远快不能感受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寨,寨主在等你…他——”
“关我什么事?见他?也不怕脏了自己的眼睛。”陶雪戚唇边勾着一丝笑,眼底一片冰凉。“你——怕了?当年山贼放火,把我锁在房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让我猜猜…这次你也落井下石了吧?”
“不,不敢…我…”
“呵。撒谎。”
陶雪戚撤下唇角的弧度,中年妇人不由一怔。
“你拿什么出卖我的?哦…”陶雪戚拖着长音,慢慢走近她,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一下子惊叫出来,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为什么周围这么多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向四周,周围的人眼里都没有光,一下子仿佛被下了降头似的,神情木讷。像人偶一样站在远处,黑色的气从每个人的头顶冒出来,渐渐汇聚成一根线,最终抵达的地方就是陶雪戚身边。
不仅如此,她自己头上,身上也有那样的线冒出来,缠绕着她。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这些黑线慢慢升上天空,召来了乌云,一道黑紫色的闪电刺穿云层,轰隆如大山倾塌般的雷声乍然落下,黑色的闪电不偏不倚地劈在寨子里。雷声落下的地方紧接着便蔓延起黑紫色的火焰,然后渐渐变成寻常的火焰,瞬间将寨子变成一片火海。
这场景她曾见过,俨然就是二十年前的陶家。
陶雪戚挥手,一股大力将她推进火堆里,身后有什么缠了上来。当火焰碰到她时一瞬间又变成了黑紫色。
“啊啊啊——!”
二十年前的落网之鱼。逃,是逃不掉的。
火光中,她听见陶雪戚的声音。
这不是天灾,亦非**,而是——
“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