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章栖宁送回兰台,展隋玉逗留了几日后便收到岳阳传来的消息。展凌风让他回来准备提亲纳彩的事,言语中隐约透露吉日选在十月的样子。
展隋玉将信收好,抖擞精神,在告知章家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岳阳。季然他们被留下,说一定要等喝了他的喜酒才能走。
季然知道只要与亲事有关,展隋玉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再说,他原本也是打算等展隋玉礼成后再带戚雪走的。
倒是他俩先在这人间山川里走上一遭,若是有机缘巧合碰上一处尤其心仪的,便在那定居下来。
展隋玉走那日,章栖宁来送他。见这边人多,他便悄悄把人拉到一边去,俯身在她额头上轻碰了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展隋玉本就生的潇洒俊朗,一双桃花眼多情却又专注,仿佛天地广阔眼里只能容一人。
笑起来时眼里华光万丈,眉目舒展,他摸了摸章栖宁的头,道:“等我来娶你!”
那一吻就像是展隋玉对她打了个印记,又像是故意在提醒她,他不在的日子里也要时时想着他,心上不能忘了他。
章栖宁对他这种偶尔的小孩子言行很是受用,同时也很放纵他这一点。他对她花这些小心思的时候,让她有一种被捧在手心,放在心上的感觉。
她淡樱色的唇抿成一条优雅的弧线,深邃的眼仿佛夜晚倒映了漫天星辰的静谧湖泊,她拉上他的手,踮脚模仿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我等你来娶我。”
展隋玉的心一下子就像那灯会上,卖糖老人手里的被糖浆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龙须糖,真是甜到心坎里去了。恨不得立刻飞回岳阳,再带着聘礼飞回兰台,第二天直接拜堂成亲,日后天天将自家小娘子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下人们远远地在一旁站着,只靠隐约瞄到的场景脑补展隋玉和章栖宁惜别时的画面。好几个小丫头都不由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彼此间对视一眼后,嘴角不由上扬。
没想到三小姐这么黏人。好羡慕三小姐找到三姑爷这样的夫君啊不对,这种状况应该是姑爷赚了吧?三小姐人美钱多,还这么黏着他,姑爷日后可有福喽!
“咳。”
章廷玉一声咳让想法飞远的小丫头们重新一脸严肃地站好,鼻观眼眼观心,不敢再胡思乱想。
他瞥了一眼在场的下人,眉峰不禁皱了下,心道:“这展隋玉还有完没完?”
负手径直朝展隋玉和章栖宁的方向走过去,说了两句,总之最后拎着展隋玉过来,展隋玉倒是半路身形一闪从章廷玉手里逃脱,转身冲章栖宁挥手告别,一手搭上章廷玉的肩膀,两人勾着走了过来。
章廷玉嫌弃地拍开他,展隋玉毫不在意,一个翻身潇洒上马,喊了章廷玉一声舅兄,不是故意膈应,纯粹让他习惯一下。
“人也走了,咱们回去吧。待会儿绸缎庄的人送料子来,阿姐会陪你一起选?”
章栖宁收回视线,应了一声。“二哥也一起来吧。”
“你选喜服料子,我去凑什么热闹?”话虽如此,章廷玉整理了下身前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是想过去凑热闹。
章栖宁笑了笑,“喜服当然是要两个新人看着都喜欢才好,阿姐从女人的角度看,二哥从男人的角度帮我看看呗。”
章廷玉皱眉哼了一声:“展隋玉他敢不喜欢?”
章栖宁笑而不语,章廷玉自觉地和她并肩回到院里。
章家早就告知了手底下的铺子,三小姐和展家公子定亲的事,凡事婚礼上用到的东西都要最好的。
雅商章家美名在外,原来深藏闺中的章三小姐忽然定了亲,对象还是武林盟主展大侠的独子,这个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
众人惊讶之余又想起展凌风年少时追求他夫人的风流佳话,心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另外还有些人不由将心思绕到了别处。展凌风一介武夫,不仅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还娶到了文官大臣之女,如今他儿子更是娶到了雅商章家的小女儿。
文武双全,钱权具备,要不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将江湖上的各类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且从来没有过越界之举。就凭他家结的这两门姻亲就足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心怀不轨了。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章栖宁在家待嫁可管不着。
虽说章家还没上门来提亲,可两家都已经将这件事在江湖和商界大大方方地摆了出来,并且都在准备着了,意思已经很明确。
至于提亲,展隋玉回去就是为了此事。半月后应该就会从岳阳带着聘礼过来。据说两家连娶亲的吉日都挑选好了,就等走个章程,该嫁的嫁,该娶的娶,到时候有的热闹呢!
章栖宁房间正红色各类花样的绸缎布匹依次排开,都是最好的,不知有多少匹就算是宫中的公主、娘娘花上千金也难求上一匹,如今却尽数摆放在了章栖宁面前,任其挑选。
章栖宁仅是望着那一匹匹朱红色便满心欢喜,和章世华在那毫不疲惫,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兴致勃勃地挑了大半日,终是将喜服的料子定了下来,然后接着又是选喜服的款式。
章廷玉早就撑不下了,坐到一边让人给他上茶,拿两碟糕点来。
章栖宁看完下面送上来的衣服款式,倒不是不满意,只不过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都挺好的,不过我能自己画一个花样看看吗?”
下面的成衣师傅还以为三小姐不满意,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在场,他也捏了一把冷汗,只能顺着章栖宁的话说。
“小人这还有几件样式,三小姐既然有自己的想法,那小姐便试试。若是不满意,小人再将那几款差人送来让小姐细看。”
“好。”
见一堆人马从院里出去,木梨都看傻眼了。“三小姐出嫁,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啊?”
青兰比她大,时常照顾她,在她眼里木梨就和她妹妹一样。
“这才只是刚开始。三小姐出嫁,大小姐虽然前后帮忙打点了不少,但在嫁衣上要花的功夫可不少。不光是嫁衣,还有配套的手饰、发式、绣鞋...要忙的东西可多了。”
木梨惊叹地啊了一声,“成亲这么麻烦啊?”
青兰笑着在她额间点了下,“想什么呢?这样的场面哪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又有哪家有章家这样的财力人脉找来这些稀罕物?”
章栖宁与展隋玉的这场婚礼章家不余遗力,展家更是在江湖中一呼百应,当真配得上十里红妆,人声鼎沸这八个字。往后十年,直到皇家一位公主出嫁这风头才被压了过去。
这些都是后话。
半月后,从岳阳展家来的提亲队伍带着聘礼来到展家。此次来的不止展隋玉一人,还有武林盟主展凌风,以及与展家交好的几位长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章大姑娘,岳阳展林昭求娶章家栖宁。此后必一心一意,绝不辜负,还请应允。”
这是娶亲时必要的求亲过程,章世华此时不会难为展隋玉,颔首转眸朝一旁的女使示意。
女使会意,绕到堂后将在那等待交换婚书的章栖宁领出来。
一种人在大堂内等着,章世华和展凌风坐在上位,其余人坐在下方两侧,展隋玉一袭圆领白衣,胸前是金线绣制的团花图案,腰间挂着一串朱色配饰,就像他和章栖宁初见的那样。
如芝如玉的少年公子单手负立,直到美丽灵巧的姑娘撩帘从后面走出来,他抬眸的一瞬间心动恍若初见。看着那人,嘴角不禁上扬。
长辈们看见章栖宁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们说展隋玉怎么一路上急吼吼催着他们这把老骨头,这样的姑娘不早早的娶回家的确夜长梦多睡不好。
眼神交流间不禁看向展凌风,心里笑道:“展凌风啊展凌风,这不愧是你的种啊,就连催他们陪他一起上门提亲时的模样都一样!”
双方当场合了生辰八字,交换了婚帖,商议定下婚期:十月初八,桂花散落,霜枫红火的时候。
两家都许久没办喜事,下人们纷纷进进出出,面带笑容地操办起来。
章栖宁早前将自己画的衣样给成衣老板看,笑着道:“如何?”
成衣店老板本以为三小姐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儿,没曾想接过来一看倒还真不错。他默默将自己怀里的衣样收好,点了点头,还夸赞了几句。
临走前青兰还遵照章栖宁的吩咐给了成衣老板一份喜钱,老板笑嘻嘻地拿着走了,还说了几句吉祥话。
时间过得飞快,岳阳,十月初七当晚,贴上喜字,点上红烛,一切都准备好。
章家特地请来的好命婆正拿着木梳替章栖宁梳着长发,脸上的皱纹堆成一朵花,边梳边笑着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换好喜服,章栖宁转过身来问章世华,“阿姐,好看吗?”
“婧雨,好看吗?”
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的两张脸重合到一起,章世华微愣了下,笑着道:“好看,阿宁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章栖宁偏头,眨了眨眼,道:“阿姐这么说,等阿姐成亲了我又要说什么呢?”
章世华笑了笑,下人服侍章栖宁将喜服脱下。今晚试妆,明日便是她的大喜之日了。
“阿姐,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好。”
“阿宁,你恨爹吗?”
章栖宁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恨的呢?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可以我也想告诉他我就要成亲了,对方是个很好的人。”
章世华侧过身,道:“他在天有灵,一定会知道的。”
“不早了,睡吧。”
“嗯。”
第二天,章世华醒来时见床内侧没有人,起身下床发现章栖宁正坐在梳妆台前,嘴角含笑目光从台前的凤冠霞帔上一一掠过,一束柔和纯粹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
“恭喜,阿宁。”
“嗯。”
章世华两手轻按在章栖宁肩上,镜子中映着两名少女姣好的面容,两人都笑着。
到了时辰,院中的人进进出出,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进来通报的人喜气洋洋跑进来说堵门的没堵住,三姑爷要进来了!
上妆的人为章栖宁瞄完最后一笔,让人盖上盖头,久久不能回神。章家三小姐这模样真是她替人上妆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漂亮的了,就是她一个女人见了都舍不得移开眼。
“嫁过去,夫妻和睦,我和你二哥也一直都在。”长姐如母,章世华抱上她不由道,鼻头不禁一酸,两事记忆重合,她眼前有些模糊。
“好了,走吧。”
到了外边,是有章廷玉这个当哥哥的把新娘背上花轿。
“栖宁,展隋玉那小子要是对你不好,哥帮你去抽他!”
章廷玉说这话时虽然脸上在笑,声音却也有一丝轻颤,章栖宁听他吸了下鼻子。
展隋玉站在一旁乖乖的没打扰,章廷玉放下轿帘时他才走过来在对方肩上拍了拍,说了声“放心”。
“起轿!”
一路人马浩浩汤汤走过热闹的长街,展隋玉骑着白马穿着朱红色的喜服,一脸的春风得意。众人之间那英俊潇洒的新郎官红光满面,一步三回头笑着往后看。
他们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新郎官那是在看新娘子的轿子,不禁又是一阵阵没有恶意的调笑,女子们则更是羡慕章家三小姐嫁了这么个英俊痴情的相公。
季然在一旁当伴郎,驾着马到他旁边让他出息点。“拜了天地,回洞房想看多久看多久,大街上呢你收敛点。”
“你管我?”展隋玉怼他,今天他是新郎他最大!
于是展隋玉这么嚣张得意的下场就是在拜堂后,这些天被他“折磨”的长辈兄弟们包括季然在内硬是把他留在席上猛灌酒,要不是他找到空子溜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到了新房,展隋玉在门外轻咳了声,手在身上擦了擦,心里紧张地推门进去了。
“三姑爷。”
“公子。”
丫鬟和喜娘朝他笑着道,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展隋玉望着盖着盖头坐在床边的人不由一笑,脸上腾地就红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此也笑了,展隋玉走到床边坐下,动作间总有些小心翼翼的。
当所有人退出去后,展隋玉伸手揭开盖头。
“栖宁?”
层层叠叠的朱色嫁衣,章栖宁抬起眸笑盈盈看向他,和往日的感觉都不大一样,展隋玉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一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钳在一张优雅灵动的脸上,白皙的肌肤似上好的羊脂玉,淡唇上细细描摹了胭脂,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活过来的生动人偶。
而这个人偶他似乎...在哪见过。
“三月初八,岳阳花灯节。”
章栖宁的话从他脑子里飘过,展隋玉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扑倒章栖宁激动道:“花灯节!你是小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