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十几岁刚刚情窦初开就被渣男击垮的高中生,还是二十多心智成熟依旧被现实当头一棒的Office Lady,但凡是个女性,在主动或被动结束一段孽缘的时候,最少不得的步骤就是来一场大清洗。
送过的首饰?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发过的酸臭合照?该丢垃圾箱的丢垃圾箱,该进回收站的进回收站。
你对他恨之入骨,自然是不想再看见任何和他有关的东西;你对他仍有眷恋,但为了更快开始新生活,你还是要把过去打包封存。
我把照片视频一概从网站和云盘里清空,能穿的衣服捐赠,日常用的东西三三两两送了好友,情侣的手机号注销,连他后来送我的手机都挂在二手平台卖了,换来的几千块如数打给了他,算是我们最后一次经济来往。
备注是份子钱。
当然丢了这些还远远不够。我们毕竟在一起三年多近四年的时间,我深居简出,但凡去一趟房门外十次有九次是与他一起。琴岛的海岸我们来回走过无数次,摸过鱼逗过虾捞过螃蟹;琴岛大到连锁卖场小到胡同里小卖部我们都转过,几层几点卖什么好吃的样样门儿清;琴岛各处的饭馆餐厅更不必说,我们过各种周月纪念日工资感恩日法定节假日,连植树节都能咂摸出个环保概念去吃三条街道以外味道不赖的素餐馆。
而当我浑浑噩噩把自己饿了两天都没顾得上进食,终于饿到理智起来下楼吃了碗热干面,做面的也是对情侣,码多味儿正,小酸豆角嚼起来酸辣开胃,我一口气吞进去两碗的时候,小情侣之中的女方笑吟吟地走过来,给我抓了把喜糖。
我们俩前两天领证啦。她说。
啊,是这样吗……恭喜恭喜,天哪,真是大喜事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发自肺腑地说着。
我并不会在这种时刻自怨自艾,不会觉得别人的幸福衬托得自己更悲惨,别人的幸福就是幸福,我由衷为他们高兴;所以到这会,我还没有什么想法。
她就像一夜之间从不谙世事的楞头姑娘变成了执掌柜台的老板娘,不带任何贬义的那种;就像女性怀孕之后就会自动散发出母性光辉,尽管之前他们就一直在这个小店面里打拼,但领证之后,女孩子的气势瞬间就变得更加坦然而强大。
是呀,还是挺难的,好在是熬出头了。她冲我挤挤眼睛,你们俩也好事快了吧?
我本来不会非要想到自己身上的。
浑浑噩噩了两天的精神突然在这一刻凝聚起来,化成一个尖锐的刺,直挺挺地横亘在我的心脏里,随着每一次呼吸而发狠地刺进去,拔出来,再刺进去。
但我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哭。
何况人家正在新婚燕尔的兴头上,还是不要给他们徒增世事无常的感慨了。
我们也正熬着呢。我含混遮掩过去,尽力隐藏起鼻头的酸疼。
刚刚成为法定丈夫的男孩子就在这时从厨房喊了她一声,她笑着安慰了一句总会好起来,转身应着声过去了。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
然而该来的怎么都躲不过去。
我去结账的时候,女孩子又盈盈走了出来,只是这次的眉目间多了些怜惜味道。
我男人说,前两天看着你们像是吵架了……唉,我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但眼见着你们住这也小两年了,期间都甜甜蜜蜜的。过日子么,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姐送你一碗热干面,你给他捎回去,说几句软话,也就过去了,啊。
她说得没错。他们俩都不怎么管闲事,平时从不主动多说几句话,所以我也才以为,他们并不能记住两个普普通通来吃面的客人。但就像虽然我也没和他们有过过多对话,却还是会跟小马私下谈起“热干面家的两位哥哥姐姐可甜了!我今天看到姐姐在后厨给哥哥捏肩呢”,他们两个自然也会有自己暗自观察和讨论的小秘密。
兴许是领证的喜悦让他们这两天格外地善良和柔软,这才第一次一反常态地决定出言劝慰两句。
我道了谢,拎着上了楼。
第三碗面因为我的抽噎而变得又干又咸,但我还是慢慢慢慢地吃完了。我不确定我是没吃饱还是吃撑了,我的胃好像也跟我一样麻木。好在我经历了社会重锤之后明确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吃饭,哭着都要把饭吃完。
我抬头看了眼镜子,在一颗大滴泪珠即将和嘴边溅出来的麻汁混为一体的时候,我扯过一张纸巾,擦净了嘴角。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撕心裂肺恨不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我,另一个努力箍着底线不让我彻底崩溃;往现实里看去,就是一个在递纸巾,一个在流眼泪。
然而此刻递纸巾的那个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我才发现,她也已经泪流满面。
我就是在这时决定,我得离开这个小区。
后来就是搬家,再搬家,甚至回父母家也呆了一段时间,美其名曰给自己放假;结果发现都没用。我怎么也逃离不开他的痕迹,不是换个小区就能解决的问题。只要我一想到我们共同呼吸着琴岛的空气,我就不能自已地悲从中来,恨不能自己退化出腮来跳进海里。
所以最后我还是翻越六百多公里,来到了燕平。
在把手机卖了之后,我翻出了几年前用过的旧手机做过度。旧手机内存很小,好在我用的软件也不多。但当某天提示内存不足,我查看相册,发现里面还有我们照片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还没有换手机——各种故作镇定的姿态,各种黑历史,夹杂着些土味情话的截图……最终我还是选择删除了一个软件来获得内存。我跟自己说几千张照片挨个删太麻烦了,不看就行。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骗自己。
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东西。
“我困了,打了一个哈欠。”我低头抹了抹,“然后就流泪了。”
“你还在发抖。”沈慕容轻声说道。
“嗨,没事儿……我手机好像摔坏了,得重买一个,有点难受。”我仰脸笑起来,“明天再说,先睡觉,困了。”
不待沈慕容回答,我拿上手机,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黑夜深邃而安全。
我埋进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