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我觉得他不大想见我。”否则,怎么会旷了我们这么久呢?我端着一盏茶,轻轻吹了吹。而钱小七,却正襟危坐,与平日里的风格截然不同。我左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竟半点反应皆无。
原来是睡着了。
我不知自斟自饮了多少盏茶,突然极其想要如厕,只是贸然离开委实没有诚意。我强撑了许久,奈何还是快憋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跑了出去。问了一个婢女茅房在何处,她向我指了一个方向。我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正当我要离开之际,忽然见到一行队伍经过,末尾似乎还有两个人拎着一个麻袋,我慌忙隐在花丛中,不经意间瞥见如萧亦在其间。我不禁有一些疑惑,难道说如萧是渊主的人?待她们过去,我才出来。忙不迭地赶回大厅,怎料连钱小七都不见了。短短的功夫,他能去哪里呢?我心里莫名有一点慌,也不知这慌乱从何而起。
这时,有人进来了。我连忙正襟危坐。却看见钱小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到我后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小姐,你刚刚去哪里了?”
钱小七这般欢脱的性子,突然间毕恭毕敬起来,令我委实有些不习惯。不经意间瞥见钱小七衣袍上沾染的泥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我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不动声色地问道:“小七,渊主什么时候来?”话音刚落,却见一位中年男子入内。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的模样,但是据我观察,落水渊中之人向来是要比外界之人看起来年轻的。所以他的实际年龄可能是六七十岁。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出所料,这便是老渊主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我昨日方才遇见的琴师——付骁寒。
只见那中年男子颇为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令人心下凉了半截,看来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我盈盈起身,朝他行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礼。“怡碧居花魁沈念安见过渊主,琴师。”钱小七也慌忙跟着我站了起来,对渊主道:“渊主,人我给你带来了。”
我感受到付骁寒轻飘飘看了我一眼,手心沁出了不少汗。渊主扶起我,一刻不停地凝视着我的眉眼说道:“像,太像了!”
“天底下竟有这般相像之人。”
渊主像是发现了天大的惊喜,神情几近癫狂。倒是付骁寒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喜欢。钱小七意外地站在我身边,没有多说一句话,与方才在马车上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以为渊主应当是记恨沈念安的,只是大抵是父女情深,他又如何舍得,与自己嫡亲的女儿怄气?渊主向我说道:“看来你便是念安信中所言,代她归来之人了。”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定论了?毕竟初次见面,不应当问几个刁钻的问题才是么?我斟酌了片刻,问道:“您便认定我是沈念安说的那人?”
“气质错不了。”看来渊主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听他又说道:“若当年念安不揍,这渊主之位便是她的。如今我传位于骁寒,若你能嫁给他,也好有个照应。”
付骁寒竟是落水渊的新任渊主。
“恕不”从命二字尚未自口中蹦出,便听付骁寒那厢拱手说道:“我与姑娘相处下来,亦觉得颇为舒畅,相信姑娘与我,本便是两情相悦。这门婚事自然是极为妥当的。”
我目瞪口呆地望向付骁寒,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为何会口出此言,令我大为惊讶。我必须得在六个月内回到质女府,又怎能如此轻易便在落水渊结亲。更何况是与这个大肆嘲讽过我的人。
正当我组织好语言要再次开口时,岂料老渊主抚着胡须畅快地大笑。“如此,也算是儿女双全,此生无憾了!”他忽而正了脸色,向我说道:“你想离开落水渊么?”
我咬了咬手指,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想离开落水渊,落水渊中严令不准随意踏出其半步。说不想离开落水渊,那委实太过违背本意。
几番斟酌下来,我温声说道:“无论我是否想离开落水渊,我现在的身份都是花魁沈念安,自当谨记自己的使命才是。”
“好,好!”老渊主显然很满意我的答案,露出老狐狸的招牌笑容对我说道:“念安啊,你之前既然是外界人,自然是能来去自如的。落水渊近日丢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它关乎着落水渊的生死存亡。这件宝物疑似落入外界,急需追回。这件事情,恐怕要托付给你和付骁寒了。”
“能够为渊主分忧是念安的荣幸。”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说道。
一想到自己能够出落水渊,整个人便兴奋不已,也不在意渊主的其他安排了。总而言之,只要能快快离开这个地方,一切都万事大吉!“不知,何时出发?”
老渊主一丝不苟地回答道:“便就今日吧!你与骁寒,小七一同去,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老渊主一点也不婆妈,当日就催着我们上路。钱小七与我的约定看来注定是要泡汤了。
只是我答应他的一大部分原因就在于想要找到出去的路。如今就无需忧心了。总该弥补一下钱小七的相思之苦的。毕竟,他这般在意着沈念安。
正想着,我无意间瞟了钱小七一眼,不知为何,今日他总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可我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这时,渊主庄严的声音又传来,“具体事宜我已尽数告知骁寒,念安你跟着他,莫出什么岔子。至于钱小七,是特意保护你的。”
保护?我要逃跑,多一个人看着我怎么能行?我摇了摇头道:“念安以为有骁寒在,不会出什么事。”本以为渊主固执的很,奈何他一点头,竟然同意了我的请求。我不禁觉得有一些不真实,他是真的不怕我逃跑吗?
还是说,付骁寒的武功真的高强到无人能及的地步,让渊主如此的放心。
我颇有礼节性地与渊主告了别,便拉着钱小七走了。出了门我放开钱小七,自顾自地走着,不时与他说几句话。
刚开始还有回应,后来不知为何他便一言不发了。我走到马车前,正准备上去,习惯性地转头,却发现钱小七在一百米之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毫无神采可言。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在他跟前挥了挥手,“钱小七,醒醒!”
他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刀,竟要冲我心窝捅来。我哪里肯站着由他捅,百般躲避道:“你疯了吗?我们还要去沈念安喜欢的地方走走的!”
我企图唤回他的神识,后背猛地被压在墙上,硌的生疼,两只手也被牢牢拽住,我忍不住屏住呼吸,只听他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我不是钱小七。”
说着就要杀了我,我慌乱地闭上眼睛,心想这下事情是真的无转寰的余地了。可是等了半晌,那方却没了动作。
我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到钱小七,确切地来说,是这个顶着钱小七皮囊的人,他的心窝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流淌而下,他轰然倒地。
付骁寒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语气甚是鄙夷道:“真笨。”随即转身离开,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包袱收拾好,今夜便走。”
我敢怒不敢言地长长“哦”了一声,也罢,他好歹救了我。
只是不知道真正的钱小七去了何处。与他约定不能兑现委实不妥。
毕竟这些日子也多亏了他的照顾呢!我忽而念及方才去如厕之时所见之景。那一行队伍,似乎有两个人拎了一个麻袋。
难道,钱小七在麻袋中?我矮身探了探假钱小七的鼻息,发现他尚有微弱的生命迹象。我拍了拍他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说,钱小七在哪?”他恶狠狠地笑了笑,岂料双目依旧无神,却有血自他唇畔溢出。
他咬舌自尽了。
如此可怕的忠心。我惊恐万分地起身,这是我第一次感到生命流逝之迅速。他的死,正在默默向我传递着一个讯息。
钱小七失踪了。
而我要离开落水渊,为落水渊寻找丢失的宝物。我默了默,不犹慌忙起身,二话不说冲向了马车,让车夫行往怡碧居。
自己一个人则忍不住失声痛哭,来时还是两个人的马车如今莫明显得有一些空空荡荡,我怀念起了钱小七的聒噪。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我心中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能像他这样真心对自己的人委实不多。
虽然我知道他一直将我当做沈念安。现在想想也没那么重要了。即使是这样的好,对我来说也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的稀里哗啦,妆容花的一塌糊涂,毫无形象可言。马车不知何时停了,我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想了想还是认认真真地理了一下妆容,整理好思绪,显得不那么凌乱。
正准备出去,忽然有人开了帘子,轻轻拉我出来,在我耳畔温柔低语道:“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嗯?”我呼吸一凝,看清了来人模样,竟是楚凉。
他沉默着陪我上了楼,看见我将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取出来,忽然笑道:“看来质女不再需要楚凉了,楚凉告辞。”
这一次,他走的决绝干脆,竟令我的心中徒然生出几许慌张之意。我张了张嘴,意欲留下他,可是,又以什么理由留下他呢?罢了,我终究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