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疾步走至楚凉门前,手还未触碰到门,其便从外向内打开,他气定神闲地抱胸站在门前,脸上镌刻着温润无害的神情,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找他。
我自然没有这么好的心性,横冲直撞地启了唇,“我有几件事一直未曾在心中明晰,唯有你能够解答,请你务必以实相告。”
“然儿想明白什么,我都知道。”他淡淡一笑,将门敞的更大一些。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手中提着的剑,情不自禁地侧身给他让了路,而后不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困惑,这时他已走到了院子,我连忙碎步跟了上去。
他的背影透露出肃杀之气,无形之中增了分凌厉,颇有生人勿近之福温柔倨傲,淡漠优雅的仿佛不是他,此时的他,更像是长年征战沙场的将军,眼中是山河辽阔,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一个人竟会有这么多不同的面么?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却又似乎不是静悄悄的,这院素来安静,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出入,先前我未曾留意自己的住处,如今不经意地一细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的住处,不正是楚凉的曦月苑?以韩相对他的宠爱程度来看,此处定然是绝好的位置。楚凉喜静,方才会有这份清净。
换句话,我与楚凉正是邻居,平日里若有什么事,倒也方便。
我并未跟的太近,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月华柔软似一汪春水,轻轻笼罩着这看似美好的事物。可这月光再温柔,在我眼中,终将因他而心甘情愿隐去周身光泽黯淡下去,也只有在这样的男子面前,月华才会自惭形秽吧。剑如沁了无边霜雪,周身银辉如梦似幻。他素来温润如玉,待万事皆一笑而过,不过多掺和,干净的不染尘埃,美的不似常人,倒似九谪仙般俊美不凡。
长剑如芒,气贯长虹。一招一式分外凌厉,由他做来,却仿佛是浑然成,如同为他贴身打造的一般令人直呼酣畅淋漓。在这寂静温柔的夜晚,每一场迎面吹来的微风,都是可亲可爱的。似是随心所欲的挽剑花,转而挑剑自如,剑气破风而至,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量,随着一招一式身形游走在庭院间,透露出的凌厉与平日的温润截然不同,却半点也不违和。
他还是一如初见的模样,哪怕双手沾满鲜血,看起来却偏生干净的不染尘埃。
我勉力掩下眸中的惊艳,此时理智尚未被美色冲昏,不问清心中的疑问,我自然是不安的。“楚凉。”待他停下来,我疾步上前,先唤了声他的名字,而后迟疑片刻,疑惑地问道:“是何事勾起了你这般的好兴致?”楚凉微微一笑,适才舞罢剑,面色红润,尚且微微带着一丝喘息,将剑随手丢在一侧,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语气中是满不在乎,“然儿想问什么便问罢。”
“我初次见你时,你为何会被当作刺客追杀?”
既然他有意回答,我自然要从头开始,一个不留的问个清楚才是。
他邪魅地勾唇一笑,尽是妖冶的气息,“然儿,你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答案。只是,你要如何报答我?”闻言,我不由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能够感受出的迟疑,“你确定?”
他失笑,“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我猛地抱住自己,吞了吞口水,怯生生地道:“你想要什么?”他俯身凑近我,轻轻舔了一下我的耳廓,用只有我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我想要什么,然儿心里还不明白?”我垂下眸,“请楚凉兄直言,不过,我不献身。”声音中莫名带着哭腔。
不知隔了多久,我抬起头时,他已恢复了清冷的神态,我好生局促地将抱紧自己的双手松开,干笑了两声,只见他眸中满是戏谑,抿唇,“不同你卖关子了。只是在解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必须听我讲完一个故事。”
我哑然,竟是我想多了。
“故事?”
不知不觉,我的生命中已出现了太多别饶故事,而自己的路却尚且知开了个头。
只见楚凉点零头,笑的风轻云淡,“不过,在你听我讲这个故事之前,需要你做一件事。”
我轻轻抬头,对上他几近溢出绝世风华的眼眸,“你。”
“端王可曾告知你何时行动?”楚凉如是问道。
我不知他何出此言,心中虽有疑惑,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未曾。”瞧此情形,他既然请求我为他做事,必定会告知我是何事,我只须听着便是。
“我须你陪我演一出好戏。”他对上我满是疑惑的目光,云淡风轻地道“我要他改变心意。”
“这恐怕有一点难。”我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道。
他反手给了我一个爆栗,“所以我需要你配合我。”
我点零头,“好。”继而想起什么似的一提,“那日慕涟欢送我的油纸伞,你还记得吗?”
“记得,如何能不记得。然儿总是这般在意别的不相干人送的物事,也不见你如何宝贝我送的东西。”
到后面,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恨不得所有人都晓得这话中的酸意。
“我可以将此话理解为吃醋么?”我笑了笑,气定神闲地问道。他却是被问住了似的一怔,转而唇畔复挂上那散漫的笑意。“我对然儿的心意可谓是地可鉴,然儿这般通透之人,心里竟还不明白?”
“地可鉴,你既然是这般淡漠之人,又有何家姑娘能走进你的心扉。既然是无情之人,便莫胡言乱语诓我。免得我面对着你这蛊惑人心的皮相失了心。”
我竟有些慌不择言,有些话甚至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语罢,自己先是一惊。
“哦?原来在然儿心中,是这样想楚凉的。”分明并非是什么良言,可他却半分伤心也无,似是刀枪不入,嘴角还偏生轻轻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惊觉他正是以如戴侃的方式转移话题,我摆摆手,“那油纸伞可有什么玄机。”
“倒还不算太笨。”他点点头,眼眸深处尽是一片赞叹之意。
“你应该晓得,我与慕涟欢是多年的好友,你想问他什么,一样可以问我。就好比,这把油纸伞其实并非只是一把简单的油纸伞,以然儿的聪明才智,若是当日细心些,只要能够打开瞧上一番,便可知其中玄机。”
当日安雅醉酒,我一味顾念对她多加照料,而慕涟欢塞给我的油纸伞,也只是被我当做杂物搁置在一边罢了。只是无论如何,此事的确是我粗心大意了。
“油纸伞上,莫非藏着什么见不得饶秘密?”我揣着疑惑试探性地问道。
“那是我希望你能自我领会到的,可惜呀,你一心顾及着你的安雅,直至今日方想起此事。”楚凉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是我做了大的错事一般。
依他的口气,恐怕这油纸伞与他脱不开干系。这油纸伞上的秘密,恐怕便是他今日要告诉我的故事了。
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表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言辞恳切,“不妨事,楚凉兄不必过于忧心。”
我捏了捏太阳穴,竟已有了困意,抬起怔忪的眼眸,拱拱手,“多谢楚凉兄,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了。”见到楚凉点零头,我便黑灯瞎火的借着月光摸着路回去了。
韩相不知何故,盛情邀端王至府邸。巧的是,端王答应了此事。听他们,大抵是因质女我在韩相府邸,端王此番到来,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为了看看我过得是否顺心如意。
而身为被下人们议论纷纷的我,却是坐在台阶上磕起了香瓜子。
今日端王要来,府中打扫的比以往更为干净体面。不知不觉磕了一地的瓜子皮,我不禁有一些不好意思。于是向远处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那位瘦的侍女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似乎是因为紧张而握紧了手中的扫帚,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质女有何吩咐?”
若是只见过一面的人,我的确不大能记清。不过面前这位侍女,似乎便是那日去秋胭楼时,提醒我头发乱聊姑娘。
我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她,“你是哪个苑的侍女?”她头低的死死的,嗫嚅着道“奴婢只是做杂役活儿的,并未指定为哪位主子办事。”
“这样啊,不如…来我身边做侍女吧。”
她惊愕地抬眸,似乎是难以置信,在得到我确定的眼神后,不由欣喜若狂,慌忙跪下道“奴婢第一眼见质女,便觉得质女是好人,奴婢叩谢质女隆恩!”她连磕了三个响头,不禁令我有一些受宠若惊。
只是我将她留在身边,却是存着私心的。他日等待她的或许是死亡,可在此之前,她却将我把她留在身边视为恩典。
瓜子磕多了不由渴得慌,却还是扶起她,耐着性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黝黑的脸,眼睛中迸发出生命的光芒。却想起什么似的慌忙低下头,“奴婢没有名字。”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请质女赐名。”
我看着她明媚不失朝气的脸庞,似乎是在向往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于是沉吟片刻道“流萤。”
若是紫纤,或许会低眉浅笑,问我这名字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可面前的流萤恐怕从到大都是奴婢,从未与人公平交流过。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寓意,不过是听起来顺耳,读起来顺嘴罢了。
她怯生生地了一句,“多谢质女。”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感激。
“行啦,质女我渴了,你将这瓜子皮清理一番,便跟我回房去吧。”
想来要个侍女应当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我在此处,也的确需要个侍女照应。蔺若嫁给了凌漾,紫纤是凌珉的意中人。想来,我的侍女个个都飞黄腾达了。这样也好,流萤未来或许也会寻见个好人家的。
韩相府当夜大摆宴席,排场虽无宫中盛大,却也是足以撑起一国之相的面子的。
主位自然是留给端王,紧挨着端王的是韩相。韩相身边便是连着楚凉和我了。
所谓宴席,无非是你来我往的阿谀逢迎之词。
我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附近的菜,突然感到一阵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朝我射来,楚凉捅了捅我的胳膊,我颇是不忍的从堆成山丘的碗里抬起头,正瞧见端王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知为何,我有一丝心虚。
只是这道视线却令我立即会意。我放下手中正啃的起劲的鸡腿,揩了揩脸上蹭到的油渍。端起手边的酒杯,郑重其事地道“舅舅,你远道而来,一路艰辛,这杯酒,然璃敬您!”
端王却用满是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不免搞得我有一些莫名其妙。他惋惜地道“好孩子,慢点吃,别噎着了。”语罢,举起酒杯与我遥遥相对,寥抿几口已表诚意。
我正举杯豪饮,不经意回想起他讲的话。端王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着什么药?方才狼吞虎咽未噎着,却被他这一席话噎着了。一口酒呛在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烧的人分外不舒服,顿时忍不住咳嗽起来,楚凉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适时地道“你呀,如何这般不当心。”
“韩相这儿子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愧这凌国第一公子的美称。”端王饶有兴味地道。
韩相赔笑,“哪里担得起端王谬赞!”事实上,却笑的连眼角的皱纹都清晰可见,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像极了一个老顽童。
楚凉却皱了皱眉头,“楚凉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端王记挂于心。”
“我亲家,你是太谦虚了。”
那日端王喊瑾王的那声亲家是想及早定下这门婚事的情难自禁,不过,今日喊韩相亲家,却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也是,将形势放大了看,是端国与凌国结为姻亲,他称瑾王一声亲家,无甚不妥之处。
可韩相却是大惊失色,慌忙离座,俯身言,“端王恕罪,谅臣大的胆子,也不敢与端王您互称亲家啊。”
端王虚扶起慌里慌张的韩相,摇了摇头,“孤同瑾王商量了一下,觉着然儿这孩子,是该成一门亲事的。思来想去,也唯有这凌国第一公子最为合适。”
我顿时觉得碗里的鸡腿不香了,但还是选择优雅地啃完。
抬头时面上已是堆满殷勤的笑意,“舅舅不必担心,想来相国大人是太高兴了,反倒头脑有些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