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五、原夜 〔1〕(1 / 1)宝小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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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云和国子的初恋,是由国子的石匠师傅于头撮合的。

巧云的姑父也是石匠,当时五大匠石匠、木匠、瓦匠、铁匠、碾匠比下庄稼地轻松,挣得还多,就想在五大匠群里,给巧云物色一位能吃苦能过日子的青年。于头说他的徒弟年龄二十五六,干活不错,双方有意思的话就见个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巧云的姑父家。

那天晚饭后,国子骑上自行车挺展样地去了。那时自行车的地位可不低,遇到街上跑动的小孩,铃按得脆响,小孩猛地回首、猛地跑动的情景令他开心。

巧云的姑父在投着月影朦胧的街头,等到了国子。国子觉得这个村子真美,虽然不大,在如水月光下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光滑。窄窄的路两边,草房、瓦房象是早就画好的,树也象是这样的。

国子一进那石头围砌的小四合院,便想起和自家的小院有一比外,只是更整齐干净,体现了主人的勤劳与细心经营。头伸屋里,空的,没见到女人。他红着脸,稍有茫然。

国子和巧云的姑父坐在炕沿上,边抽烟边聊天南海北。约莫半个时辰,街门响,国子扭头往窗户向院子瞅。天黑看不清楚,脚步又很轻。推屋门动静也小。正纳闷时,未见面先听一个年老女人的声音:“客来了?老头子,你没倒点茶水给人家润嗓子!”

话落,一位笑的皱纹开合,满面慈祥的老妇人探进头来,朝国子先点头,又匆匆地满身打量几眼。这是巧云的姑妈。端完水笑着说那先聊着,又走了。

不久,街门又响,院里起了年轻女子的笑声。进屋门,笑声停,代之是姑母的絮叨。随着脚步越近,挽着的姑娘,这才被松开手迈过门槛,进国子这屋。国子连忙移步往里,沿炕边站着。

姑妈笑嘻嘻做了介绍,说这是侄女巧云,长得土坷垃样别嫌弃,没歪心眼,能干活能过日子,你俩先处处啊!转身对老头子撂个眼色,老两口就出去了。

姑娘满面春风与他间隔两三米,手抄在褂兜里。

兴奋,眼前这位姑娘俊啊!

或许国子以前在街上看到的太俗,今晚他眼前一亮。

巧云不高不矮,匀称标致,如含苞待放的花儿。光洁的额头,弧形饱满;眉毛弯而细,象月牙儿有隐现的俏皮。眼睛象葡萄粒,又晶又汪。脸敷粉,唇施朱,一笑露出石榴籽般银亮的牙齿。一对酒窝,使他想起在石场摸到的鸟窝,又精致又温存。

她浅笑轻颦打量国子:

腰粗体魁,五官端正;满脸憨俗,未脱小子的浑劲。看过后有些隐忍,她说:“坐吧,站着费事。”

国子这才坐在炕沿边上,顺手捡一个扫炕笤帚在手上抚弄。

巧云哧地笑了,那笤帚在国子手里不住地摸挲,像是烫头师傅将头型摸挲得十分滑稽。问:“抽烟吗?”

“抽。”

“干活累吗?”

“还行。”

咔嚓,国子用打火机利索地点一支烟,边抬眼瞥巧云边吸一口。惬意的还有,无意中瞥了女子凸起的胸脯,像两鸟儿趴着,鼓鼓的。女子抚弄发卡,那鸟儿颤动着,浑圆可爱。他有种欲望,却立马抑制了。因为此时自卑无声地袭来。

父亲死得早,他和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住一块。为盖他的房子,家蓄已掏空。院子的墙虽用石头砌好,但还没有钱买街门,鸡鸭狗常逛来,屎尿到处都是,下雨院子一汪水。窗刚找木工做成,安了,但没钱买油漆,只能日晒雨淋。雨停了得马上去敞窗户,怕雨渍日晒里面偷着烂。

看着面前这如花的姑娘,嗅着扑面春风里的萌动,甭提多想得到手!可是家境贫啊,这枝鲜花肯插他这堆牛粪上?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自卑来袭,刚才的欲念便隐去,眼里泛着的亮光也黯淡。

他不看姑娘,只瞅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手里又不由自主地抚弄着笤帚。

巧云又笑。国子下意识地看了摸挲得像张飞一样的笤帚,忙放回到炕上。

巧云此时在他脸上,发现了自己心中愿望的厚道,那全然没了浑劲,好像这才她是心底的男人,一切按自己调派的男人。她心里有底线了。平静的眼里泛亮,就像国子刚才泛亮似的

巧云说:“你们村子大,又是公社驻地,坐车办事方便,不像我们村,又小又偏。”

国子:“嗯,”咽口唾沫,也把到嘴边准备嘣出来‘兔子不拉屎’一句咽回去。

那一晚回来,老娘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不是过目去了吗?姑娘长得怎么样?”

“长得怎么样?我能怎么样?咱家的情况,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没指望!”

倒头便睡。

可是姑娘娇俊如花的笑脸,黑葡萄粒般的眼睛放射的柔情,摄住了他的心魄,怎么也驱不走,身子烙饼似地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过去。迷糊中怎么睡在街上,一辆载人的客车,眼看就要轧他,直到有人呼喊,车才咣当一声停了……国子打个激灵,翻身,又睡。

他又迷迷糊糊地背着草包儿上山搂草,有人在上面招呼他。也没带绳子,他徒手爬上悬崖,往下看深不见底,草包儿都看不见了,越看心越虚,手心脚心都渗着汗液。仰头看,云绝天高,旷放无边。他抓一根草,眼看草吃不住劲儿,慢慢拔根,他好歹不敢松手,草终于脱根了……他一身虚汗,惊叫着坐起来!望着自己结结实实在炕上,熟悉的阳光从熟悉的小窗户透进来,心才缓缓平静,汗才渐渐消了。原来做个梦,被吓着了。

娘从灶上过来,捆着灰布围裙,戴着塑料纸旧袖套,劳碌的脸儿惊叨叨,不住地呱呱儿子:“做的么个鬼梦,看把你吓的!院里的鸡,听了你呼喊都不走,愣着甩冠子,色都变了,看吓的!好国子,喊出来就好了,讲给妈听听。”

国子说:“日头都出来了,讲有么用?”

“不当害,说出来鬼魅就散了!”

国子出门干活去,老娘舀了一瓢水,用炊帚蘸着往外洒,边洒边呱呱。象编的一首儿歌,唱给自己听,只要自己懂,神灵大约便听到了,似乎能灵验地保佑出门在外的国子平平安安。

国子上山,石场在山半腰。

噔噔声,那是手锤击打手錾的打窝声;咚咚声,是用大锤击打钎錾的沉闷声。

天气炎热,甩了几下锤,便汗流浃背。他们不得不脱光衣服,只穿一条裤衩,裸露饱满的肌肉,风吹日晒。

成天在这太阳底下,往上看,是陡峭的大山;往远处看,是平野田川。在这一凸一凹之间的半山腰上,打出一块块方、长,大小不等的石块,再由放山人用小推车往下推,推到需要建房子砌墙的用户家中。有盖平房的,他们就砟成石条。打地基的,就打成不规整的乱石。

劳动枯燥、单调、乏味。偶尔山鹰盘旋,野兔出没,毒蛇蜿蜒,这些都会引起他们的亢奋。在缺乏情调的劳动中,是用汗水与力气在大地上写出最粗粝的文辞。建成一排排民房,一幢幢高楼大厦,谱写出座座凝固丰碑中可爱的音符!

于头第一眼看国子,就知道相亲十有九拉倒了。精神萎靡,有心事。忽儿梦境,忽儿女人,好像三伏天叮人脸的蜢子虫,不好赶呀。

国子要抡大锤,他往手心唾口吐沫。当当!好像找不到以往酣畅的感觉。

二师弟小林说他:“怎么,病了?”

他师傅于头走过来,让他去打手錾。

小林问:“师兄,昨晚你干那个事啦?噢,难怪今儿干活迷迷瞪瞪的!

谁还没干过那事,心放宽些,这炮眼该打还得打!”

国子摆摆手,强装笑颜:“师弟,没有的事。咱哪能干那种事?”

小林说:“打起精神啊,师傅不是说嘛,世上三样不留情,你可别含糊啊!”

众人哈哈大笑。

国子也笑。

师傅悄悄对小林说:“这是犯相思病,你没看裆里的蛋蛋鼓胀得跟皮球一样,没泄。要是和女的睡过,那蛋蛋就没那么鼓胀。”

小林忍不住哈哈大笑。

繁重的劳动,往往掺杂一些荤段子。国子今天不想去听,但没办法,怎么就非钻进耳眼不可呢。

他觉得起码有两样,还是蛮有道理的。你想,打铁和刹架绳,这两样能留情吗?他想另一种迟早也会体验到,一定得体验,不体验枉生一场。他想到这,精神头就来了,找到了以前疯语笑浪,灵与肉共鸣的感觉。

他走过去,接替了师傅于头的大锤。

小林说:“师兄,能行吗?要不,我来!”

国子说:“行,你看好吧!”

说着将小枕形的大锤,抓起抡成弧形,挟带着生威的风声,一锤锤结实而准确地打在钎錾上,炮眼如小圆洞般,一排排打成了。

夕阳,那天卯足劲地绚烂燃烧。倦鸟归林,石匠们也收了工具下山。

国子边走边想:三样中两样都亲身体验了,体验另一样也是男人的权利,也是人生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又想,它和吃饭喝水能一样吗?不体验就不行?带着疑问和茫然,心中有些不踏实。这种事谁也不能问师傅,他势单影孤地走着。一想到贫穷的家境,想到巧云,刚才这种欲望的心情又消失了。

月亮挂空,象巧云的脸儿朝他巧笑。一股热流在他心间曼妙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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