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其的爹许思全,自从儿媳如兰丑闻曝光后,他内心的搏斗是空前绝后的。
刚开始,愤怒归愤怒,还有理智的一面。
一方面他愤怒地想到事情的后果,想到家族又要蒙羞,又要被人议论,心里象打破五味瓶,比嚼只苍蝇都难受——
又恨自己没能给儿子做出好的榜样……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是什么样的自己心里很清楚;没想到养个儿子也学老子不正经,真是报应……看来古人说的一点都不错——“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自己作孽又在儿子身上轮回,报应一家人……要是早一点拉儿子一把,让他回心转意,别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厮混,与如兰好好过日子,哪能有今天这个结局……
当初就是因为心太软,心头笼罩阴云,觉得自己当爹的上梁不正,羞于启齿去劝儿子;若是当初强行拉他回来,就不会有眼下的难以收拾的局面……唉,一切都晚了……
从两面说,一方面他斥责儿子的浪荡混账,不务正业,好的不学,偏学歪七六八;一方面也多多少少为儿媳如兰鸣不平——人嘛,血肉之躯,感情这东西谁没有?七情六欲谁能活活扼杀?睡觉和吃饭同等重要,人活着不光为了吃穿;现在吃穿不愁,转过来看,精神比吃穿更为讲究;精神层面歪斜了,吃穿再好也没有用。当年自己捻花惹草,流连柳户花门,不就是精神歪了吗……
他眯着眼睛,吸着烟喝着茶水,思绪随着烟雾不停地转动着,权衡着大道理与眼下的需要——这二者之间,哪个对自己更有利,一旦确定了,就站在对自己有利的方面,不管其他是人性道理或者是中华美德以人为本,一概不去关心,只要有损于家族声望的,有损于他这张老脸的,不管是否情有可原,一律不迁就……
在儿子许其与如兰二者之间,没有天平。尽管明明知道许其不对,长期有家不回,在旅馆与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外出还领着招摇过市,伤天害理地将漂亮的如兰扔在家里,对健全的她是多麽的残忍,如兰有多麽可怜地守活寡,一月、两月……半年,一年、两年……作孽地折磨妻子的三情六欲,变态地考验妻子的忠贞……尽管如此种种,但儿子许其只有一个,儿媳妇不是如兰还可以是别的女人,或张三或李四或王五……
他全然不顾夫妻、孩子的人伦亲疏关系,一概而论,以偏盖全。
在家族名誉与如兰二者之间,也没有天平。尽管有一点同情如兰,但与名声相比,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如兰不管有这样那样的可怜的委屈,以及许其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但是如兰和国子的作奸犯科是不争的事实,辱没了许家的祖宗以及眼下许家的名誉……两害相权取其轻,最终保名誉而弃如兰……至于许思全自己的风流成性以及儿子许其的荒淫无度在先,算不算更直接地辱没祖宗以及家族的名誉,那就另当别论了,更避而不谈了……
看的出,随着他年龄逐步增大,思维侧重于家族的名誉。
他认为,七情六欲那是过去的事情。随着年龄不断增加,**衰微,男女之事淡出,红尘渐次远去,情感方面理所当然退而次之。男女间那点破事不值当讲。无非旷夫怨女,干柴烈火;久旱云霓,风云雨露;醉眼朦胧,短如电光石火;媚眼娇合,恍若日前朝露。俗话说:上去美下去悔,上去当官都不换,下去不如抽水烟……花要谢,柳要衰,可一个家族的名誉与清白,随着时光的久远而愈发珍贵。不会因为过了一代而淡忘,就像大山巍巍、北斗烁烁而旷久不变。
那他和儿子许其的所作所为,让家族的名誉清白了吗?当然没有!他之所以要撺掇离婚,一来转移视线,让如兰做无辜的牺牲品,谁叫她倒霉,被许其逮个正着,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对如兰“杀无赦”,就是杀鸡给猴看;二来就是大男子主义,男人可以欲所欲为,女人决不能红杏出墙……
他愈发显得烦闷与焦躁。
村头巷尾,田间地脑,人们的话题就离不了他家的事。
人们嘲讽议论许其、如兰,也没忘翻他的老底,再揭看似干痂的伤疤。
年轻时候,他串花过柳,没考虑这么多,随着年龄逐步走向黄土堆,他格外看重这些观点。但是他以自己的生理状况,来对待如兰这件事;年龄不同,辈分不同,使用的当然是不公平的双重标准;俨然以卫道士的身份,来评头论足,指手画脚;动辄挥舞大棒,干涉儿子的婚姻。
有一天,他去商店,迎面看见村支书王喜国打对面走来。
往日,王喜国见了他,辈分的关系,总是老远打招呼‘叔’,笑容可掬。可那天,王喜国的眼神是浑浊的,若有所思的。老远看是他,目光低倾,心里有事,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叔”与他走逢面了。许思全原本想,普通的村民那是没觉悟,水平浅,无聊议论别家事情。喜国是书记,水平高,有觉悟,会厚道地待这事,待他们一家人的态度也差不到哪去。
可是两人碰头了,许思全所乞求的安慰与包容真的是孜孜心切!
出乎意料,喜国到底也没将这份廉价的安慰送给许思全,丁点儿包容也没传递,两片嘴唇根本不想启动。
许思全那一刻悟透一个理,明白一个事实——喜国今日看他,不是用以往的目光看他,而是用经过对他以往的家史和正在发生的家史,认定不屑一顾,无视他。
喜国不开口,许思全只好先打招呼:“去村里?”
“嗯……”王喜国一溜烟走了,恐避之不及。
许思全淡淡漠漠走进执保主任老婆于凤开的店里。于凤捆条围裙,戴着套袖正在计算器上摁数字。门响了,抬眼见是他,招呼都没打,又只顾低头算账。
他冷冷地拿一小袋盐摆在桌上,心凉一截。于凤毫无表情地抛了一句:“两元。”
许思全没滋没味走出来,迎面碰到王力。
王力叼着烟卷,腆着嘻哈。许思全刚开门时,王力正要以那种过分热情的态度打招呼时,突然像是认错人一样,脸拉下来,勉强点头,一侧身斜着进去了,就怕粘着你一样躲着……
许思全一路辛酸一路思虑,孙女红凤今年十八岁,儿子许其若是眼下离婚再结婚,孙女跟着他爹,爷奶也能照料……过几年孙女嫁人,成家立业,这个家族又会步入正常的轨道。到那时,不管哪一天自己死了,眼一闭,腿一蹬,去他妈的完事……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老伴时,老伴正用块手帕擦眼上的分泌物。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手凝固,一双老眼乜斜着,好象一下子不认识这家伙了。心想你还是孩子的爹吗?你有孙女,能生生折散这个家吗?
当看到他额头倔犟的纹线,紧绷的嘴角,火炭的眼睛,恍然明白老伴的狠心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过大半辈子,她难道不知道这个老家伙的“铁腕”?不了解他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老辣?太了解他了,一旦认准死理,心如铁石,连风带雨,挟枪夹棒,令对手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功。
这种手腕,早年令她胆寒。年轻时,他和英玫的风流事,待传到她耳朵时,已经和英玫不知睡了多少次,被他哄瞒的象聋子、瞎子。正在她痛恨英玫时,他又有新欢,投周妮的怀抱。若哪天行事,編假凿空,哄得她滴溜溜转,瞒得她晕头转向不知北。
吞花卧柳是这样,生意场上更有风生水起的手段。
有一年的货由于成本贵,外加市场疲软,一时积压如山。眼见新货快出了,多数人急红眼,却束手无策。正在这时,从满洲里来了一位客商,逛一圈后,小杏核儿眼睛有束亮光,他只出十二元一斤。成本大都在十四元钱。
一听,哄地都跑光了……李说有房子不愁卖地,张说有老婆不愁卖孩子……只有许思全将这个孤单的人领进饭馆,边吃边聊,从中了解了本国从朝鲜进口鱿鱼干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喝完酒,又帮他寻下榻的旅馆,安顿得井井有条。
回到组里,不动声色。
别组人见他喝醉了,打着响鼾,手脚扎挲,都笑嘁嘁走了。
第二天上午,满洲里的客来到组上。组里的人一个不少,连家属都来了。
许思全握着客的手,满脸的诚挚,眼里闪着动人的温情,又不乏壮士断腕的余悲。对组上人说,更是对客献好听的:
“伙计们,这位远来的客人,是咱们今天也是今后的好朋友,是朋友,就得讲手足情义。今把大伙叫来,除了认认人,还要打发朋友满意。下面就开始装货吧—”
装完货,点完钱,这批买卖赔了。
背后有人议论吃了回扣?脑子进水?
他付之一笑。
不到一个月,新货下来了,很便宜。
许思全他们大力置货,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利润源源不断。
别组陈货没卖,手上无本,急得干瞪眼。
新货便宜,颜色又鲜,谁还问津陈货?后来陈货九元都没卖出去。
有的干脆承认七元就抛,还找不到买主。
许思全果断地抽一部分资金,将其收购。装好后放进冷库保管。不久,满洲里的客商又回来了,将这些货全要走了。仅此一项,许思全就赚得钵满盆满。
对许思全这步巧棋也好,险棋也罢,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外组人惊叹又跟着学了一招。不过得付出沉重的代价。就算如此,许思全想,真到那一天也未必深得其妙?
如今,他鹤独鸡群,信心满满地下着这步自以为是的妙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