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还剩区区几天。
红凤在奶家吃了晚饭。
天黑了,星空很美。
村子四周漂浮着快要熟透的麦香。随着机械化不断提高,由原来沸腾繁劳的三夏忙收忙种,变得平淡了,收种都用上了机械,体力减轻了,人的情绪不再忧愁。红凤想爸爸为何又不来奶家吃饭呢,加工组现在是淡季,能去哪里呢?
国子吃过晚饭,和明铎谈了点学习上的事,便起身要去加工组。
他点支烟,铁塔似的身影穿过小巷,向村外走去。他有力地咳几声,一口痰被他箭一般吐在墙上。他特地将拖鞋改穿布鞋,走路很利索。`
这两天,他发觉许其加工组里有异性身影……不能让他得意过了头……
反正事情已然做下,豁出去算了!这股火憋得难受……他将烟屁股掷在地上。
哼,果然小屋灯亮着。
国子在道上停下,他瞅一会儿,就迎着灯光,照直朝许其小屋走去。
一只小草狗窜出来,发出凶恨的吠声。
国子嗖一下,将点了没吸上几口的卷烟,不偏不倚地扔向它多毛的背上,吓得它落荒而逃,边跑边哇哇地抖落,发出惊恐和咬牙切齿的叫声;还不时回望屋子,希望得到主人的相助。
门开了,卷毛狮子狗头型的女人出现了。
国子犹豫,停下了脚。
小草狗围着他咬,被他捡起一根棍子吓跑了。
“好汉,怎么称呼?”女的径直走过来,“进屋坐吧,老板在屋里呢!”
“让他把裤带系好了见我!”国子鄙夷地说。
“在屋里吃饭呢,怎么能不系裤带?!”
“不进屋,别脏坏我!”
许其正坐着喝酒,听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国子,砰一声将酒壶摔在正屋,迈着大步,一脚将另一扇门踢开,说:
“小子,你竟敢上门侮辱我,找我何事——今说好行,说不好,你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哼哼,口气不小,几天不见,功夫不浅啊!”
“有话讲,有屁放,放完了,快滚!”
“你说谁放屁?这是村上的地,我就不能走吗!我不走会飞呀?”
国子扯高嗓门,纯属找茬。
“你今天想干什么?我问你,你到底有理啦?!”
“跟你这种操蛋的人,还讲理呀?讲理你他妈的还放鞭放炮?是你妈养的吗?”
许其嗓子眼似乎突然被一块粘地瓜塞住了,好久才缓过劲,咆哮道:
“我日你妈!我的家事该你x干!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一个什么吊玩意,偷鸡摸狗的人渣!人渣你懂吗?”
“人渣?我今天叫你知道什么是人渣!”
说音刚落,国子象一阵旋风扑过去,大打出手……
许其岂能示弱,瞪圆了牛一样的眼,手挥脚踢,两人就缠着撕打。一个抱住对方的头要置于控制中,一个抱住腰,想来个旱地拔葱,二人在漆黑的夜幕中你来我往,闪展腾移,土尘飞腾;四条如柱般的腿有力地支撑,进进推推,退退徊旋。四支强有力的胳膊,都想揪住对方的领子。一个想借势打势,一个想找出破绽一招制胜。最后二人都摔倒在地,抱打一起,滚来滚去,谁也不放开谁。
忽儿国子将许其摁在下面,骑着,一个耳光子抡过去,骂道:
“都离婚了,怎么算你的人!?你还有脸说是你的家事?口气不小啊!你硬我看看……”又一个耳光扇过去……
许其抽出一只拳头,冷不防打在国子的腮帮上,趁着这个档口,再来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反扑道:
“关你屁事,吃饱撑的!她不是我的人,难道是你的人不成?想得美你,呸吧!”
“是你的人为何要离?离了为何还要伤口撒盐?你嫌不够疼不够狠吗?见不是东西的,没见过你这种吃肉不吐骨头的狼狐!脸皮比腚还厚的种?”
“厚薄关你妈的xx!你有本事现在就领回家过,你敢领回家过,我宾服你小子有胆量!”
“你就是夹瓤核桃——天生砖头砸着吃的东西!”又把手挥舞起来。
“你就是怕天落下砸头,瞎操心的命!鞭是我的,我愿放关你屁事,你看不惯就难受去吧!去死吧!”
说完一头撞向国子,后者逼闪不及,被重重撞在胸上……二人又缠在一起,一个掐脖子,一个顶脸,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挥洒着积压的郁闷,上演了一场撕斗。
直到红凤来,见此阵势,不由地大哭,二人才罢手,气喘咻咻,连哼带咳地走开了……
明铎想起爹拿着袋子走的,兴许他能帮上忙,便也往加工组去……
组里亮着灯,地板上有一堆玉米粒没装……父亲蹲在地板角上抽泣,肩膀一起一伏。走近了,看见脸上有血有尘土,衣服也破了,头发挓挲……
这种事情,父亲没法跟孩子说实话……国子使劲抹了一把泪,停止了啜泣,低头走到水槽边,连扑带洗,嘱咐明铎先回家,不要对妈妈说不该说的话;他今晚睡在加工组,玉米明天晒一晌再收,今夜已下露水了。
明铎看不远处,红凤爸爸的屋子也亮着灯,便朝那儿走。
“回来!”国子喊道,“赶快回家!从哪来再回哪,黑灯瞎火乱走么?”
“爸爸,你看——”
国子抬起火辣辣的脸,循着儿子的手,看到屋后不远处有一摊火。
父亲若有所悟,说:
“多半是你奶,总喜欢玩火……你直接回家吧!”
“我知道,”儿子嘴上答应着,走了一会儿便折回,悄悄走近红凤家的场地,那只小草狗又叫起来。
恰好,红凤从屋里出来,他爸跟在后面。
“钱够不够,不够再给你些,考试期间多装点,愿吃什么就买什么,别亏自己。”
说着掏遍了布兜也没找到钱。红凤抹了一把泪,说:
“你回去早点睡吧。”
明铎看到红凤爸爸头发乱成一团,衣服破了,脸也肿了。
走到村最外边的房子,红凤遇见等她的明铎。
两人默默地走着,心里有学习的繁重,有亲人期盼的目光;有对明天的憧憬,也期望好运降临……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
“今天见到阿姨啦?”明铎问
“见了,下午才见的。”
“阿姨怎么样?”
“还好,出去干零工了。”
“多陪陪,一切都会好的,你好好休息,别太累了自己啊!”
“我知道,我有信心。”
“我和你一样有信心!”明铎握紧拳头做加油的手势
红凤笑了,很勉强……眼中有些黯淡……
“明铎,跟谁说话呢?”妈妈在院里隔着墙叫他。
红凤脸一沉,低头朝奶奶家走去。
院里,爷爷象钉子钉在那儿吸烟。
红凤没说一句话,就进了奶奶屋里。
见儿子走了,国子便起身往那堆火走去。
狗舌头一样的火苗,不急不躁温柔地舔着夜幕;夜幕温顺撕开一角,照着不丁点儿地方,渐渐看到了母亲蹲着的侧影,脑际中浮现出小时候傍晚的一件事——
那天一家人在院子围着桌子吃完饭,放筷子端起碗喝水……能听到碗里的水吸到嗓子眼。忽然听妈说,快收拾吧,晚了要吃亏的!国子看一眼那耐人寻味的脸,便随着爹一一收拾。妈妈的脸儿囚着,很痛苦……国子纳闷,刚走到街门欲出去玩,砰地从房顶掉下一把瓦刀——刚好砸到一家人才吃饭的地方,弹跳着,将一个小酱罐击碎。原来,白天瓦匠来修房,把瓦刀撂在房顶忘了……难道她预感儿子今晚要出事不成?他抬起头,见那火光袅袅欲灭,勉强闪了闪,便归于黑暗。
妈妈佝偻的背影溶于夜色中……余烬若明若暗,滑稽地朝国子眨眼。
一瞥眼,他见一个女人倚在树丛边上,眼熟,俏脸皎白,幽幽凄美;眉头微皱,直愣愣忧郁的眼神……
他一愣——如兰!
……如兰一手捻着树叶,一手抄在褂子的衣袋里…他刚叫声如兰……一只野兔从树丛窜出来,吓了一跳!
国子一怔……幻境全无,如兰的影子杳然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