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喜欢吃鱼,猫却不能下水。
鱼喜欢蚯蚓,鱼又不能上岸。
世间苦,最可叹,求不得。
题记
窝棚,是旧窝棚,四面漏风,到处漏雨。
阴暗,潮湿,长着密麻小脚的潮虫在地上、干草堆下爬来爬去。
陆彦武躺在这里,他花白的胡须粘连在一起,脸上的褶皱藏着油泥和汗垢。
但他的眼睛,依然朗烁明亮,他张了张嘴唇,脸皮颤抖,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在四周那么多人诧异的注视下,陆海轻轻拍了拍陆彦武的肩膀,然后小心翼翼的摩挲着陆彦武的手。
那粗糙的手掌上布满裂痕和血痂,干瘦,皮包骨的干瘦。
“诸位,叔伯兄弟。”
头也不回的,陆海低声开口,“十分感谢你们的照顾,我,没齿难忘,现在,请让我自己一个人陪陪我爷爷吧,小海,在此谢过了。”
“这……”
众人一个个迟疑起来,但还是摇头叹息着,慢慢离开了这里,直到一名壮硕汉子拍了拍陆海的肩膀,“小海,如果需要帮忙,你就喊我。”
这名壮硕汉子名叫项英奇,他是项飞的叔叔。
重重的,陆海点点头,“英奇叔叔,麻烦您了。”
带着欲言又止的项飞,项英奇最终还是离开了这处窝棚。
“少爷……”
陆彦武张张嘴,他憋了半天,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摇摇头,陆海低声道,“爷爷,你累了。”
“少爷,您贵为千金之躯,大宋左柱国大丞相之子,彦武不过一介书生,白发插标之人,您……不能失了礼仪,不能废了规矩,这个跪,彦武受不起。”
窝棚里只剩下这一老一少,陆彦武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情真意切。
温言,陆海轻轻说道,“十年前……大宋,已经亡了,如果不是你陆彦武对我百般照顾,陆海,早就死了,陆海从小就没爷爷,在陆海眼里,你陆彦武,就是我爷爷。”
“少爷……”
陆彦武眼神晃荡,昏黄的眼珠里闪烁着烁烁光芒,如星星之火,又如自焚之炭,熊熊燃烧,“只要有一个宋人未死,大宋……就不算亡!”
突然,陆彦武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从干草堆中弹身坐起,双眼赤红如血,枯槁的双手紧紧抓住陆海的手臂,十指紧紧、紧紧的用力抓握。
他大张着嘴,用尽全力,发出低低悲鸣,“少爷,彦武求您,光复山河!光复山河!还我……还我……大宋衣冠……还……”
陆海咬紧牙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是狠狠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陆海的回应,陆彦武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心满意足的仰面躺进了干草堆里。
在潮湿的,破败的窝棚里,在马尿和驴粪的骚臭味道里,这个老迈的,沧桑的,腐朽的男人,缓缓闭上了愈加浑浊的眼珠。
“曾闻,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今,我,陆彦武,旧时代的残党,旧王的丧家之鬼,终于……还是……”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这个老头子就彻底停止了呼吸。
陆彦武死了。
一个大宋的鬼,终究还是死在了北元的漫天胡尘之中。
这一晚,在陆海日夜练习剑术的松林坡上,多出来一个坟包,小小的,但,新新的。
没人看见坟包前有人在地上刻下一行字:大宋陆彦武。
也没人看见坟包前的字被人轻轻抹掉,最终变成无名孤坟。
只有躲在密林中的项飞看到陆海在坟前站了很久,很久很久。
……
江州位于北元帝国的东部,是北元二十州中最富饶的土地之一,每年,帝国都会从这里获取数以百万计的货币税收。
以江州为首,沿海六州并称为东部六州,每州都设督官府,最高长官封为“达鲁花赤”,总管军民政事。
东部六州隶属于东南行中书省管辖,因为西北地区战乱不断,几乎每天都要消耗巨量的钱财和物资,所以北元帝国对于富饶的东部六州十分重视。
就连帝国皇帝都要亲自审阅来自东部六州的所有奏章。
且,东部六州的达鲁花赤全都是北元皇族。
在江州最北部,有一个边陲小镇,它紧邻其余州府,扼居三洲六府的必经官道,无论是经济方面还是军事价值,都十分重要。
这里,是玄庙镇。
赤日炎炎,树林间的鸟兽倦怠,就连地上的草叶都被滚烫的阳光给烧灼的干枯卷曲,蔫蔫不堪。
林深处传来蝉鸣,在酷暑中又添几分烦闷。
然而,在这炎热的如同蒸笼般的天地之间,鬼哭矿洞的洞口却依旧还丝丝冒着寒气,冰凉凛冽。
玄庙镇盛产雪纹矿,这是一种奇异的矿石,如果按照特殊的比例添加进钢铁中,就能让钢铁的硬度和韧性增加一倍。
鬼哭矿洞里蕴藏着丰富的雪纹矿石,这片矿区属于玄庙镇的大家族,李家的产业,而李家也对这处代表着巨额财富的矿洞无比重视,在这里投入了大量的矿工和财力进行开采作业。
一个个身穿破旧棉袍的矿工从矿口无比艰难的走出来,在他们身后的背篓里,装满了白森森的晶体矿石。
这些晶矿的矿石表面,有着雪纹矿石独特的雪花纹路。
“哎哟!”
忽的,一名看起来五六十岁左右的年迈矿工忽的脚下一滑,猛然摔在了地上,其他的矿工都傻眼了,一时间都去看他。
“啪!”
就在这时,打矿工们身后冲出来一个身穿皮甲的精壮汉子,这汉子二话不说,两步就窜到了那个年迈矿工的身前,抬手就是一鞭子抽了下去。
年迈的矿工歪倒在地上,他花白的胡子上沾满了冰碴子,脸色痛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只得无力的护着脑袋,十分软弱的叫着饶命。
皮甲汉子哪肯轻易饶他,嘴里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是使劲乱抽。
皮鞭上的倒刺将破烂的棉袍撕开,露出了年迈矿工瘦骨嶙峋的身体,在上面留下皮开肉绽的血口子,老矿工呻吟哭喊,却没有得到任何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