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我坐在茶楼雅座上叹了口气，手臂撑着栏杆扶着探出去的脑袋，俯视热闹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两旁的摊贩。

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这条帝都最繁华的街道：布匹铺子的伙计笑呵呵地引着两个姑娘进店，卖糖葫芦的被小孩子们围追堵截，面铺里几个商人打扮的人跟小二聊天，两个公子哥模样的在杂货铺跟前讨价还价...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是这般热闹的光景，真是和平的一天。

“哎...”

“小姐，您这是第四回叹气了...”

我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正在为自己倒茶的圆圆胖胖的小少年，他撅嘴嘀咕着，白嫩的小脸让人想捏捏，手感超好。

没错，我捏过。

“我可爱的五饼，现在别叫我‘小姐’啊，我可穿着男装呢。”

“小姐您每次都穿男装偷偷摸摸地出门，老太爷又不是不让您出去。”

五饼白了我一眼，但把茶递给我时的模样还是恭恭敬敬。

我笑了笑，把双臂和脑袋都搭在栏杆上，眯着眼睛享受迎面的春风。

“这不是方便嘛...”

毕竟穿着女装就不能如此放松了，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可又不想变得显眼。

不论哪个时代，对女性姿态外表的要求总是会比男子严厉些，在所难免，也罢也罢。

“哎...”

我望着街上，又叹了一口气。

五饼听到皱着眉头，原本就圆鼓鼓的小脸像是塞了两个大核桃，非常可爱。

“您又叹气了，到底什么事情这么愁？”

“嗯？啊...我只是在想，‘真是和平的一天啊～’之类的。”

“小姐真是奇怪，当今圣上治国有方，这是我西唐天大的福气。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和谐安逸。这是好事，哪里有什么可叹气的？”

我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五饼这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有模有样地谈论着国家，越发觉着他可爱，忍不住想要逗他。

“哦～小五饼不愧生在了上官家的旁边，有将相之才！了不起，了不起，小生佩服，佩服！”

聪明的五饼听出小姐在故意惹他，“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小…公子又在逗我。”

“哎呀呀，别生气嘛。不过你说的对，我叹气当然不是因为今天和平。”

我笑嘻嘻地转移话题，眼睛又回到了热闹的街上。

“哪是为什么呀？”

小五饼一脸好奇地问她。

“只是想着，我每天无所事事的无聊日子差不多也该结束了，还稍微有点点难过呢。”

“您也知道自己每天在无所事事呀。”

“哈哈哈，五饼可真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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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家，我走到太老爷书房前例行请安。

书房里的老人捧着一本书，手旁放着一盘油炸花生米。这位鹤发老人就是内阁首辅，上官成雪。年过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不知熬死了多少个皇帝。

屋里除了上官首辅还坐着两个人在喝茶，一位贵妇人，一位青年。贵妇人是上官成雪的长子、常年不着家的鸿胪寺卿，上官念的夫人，青年当然就是上官念的独子、上官成雪的独孙，大理寺丞上官椿。

这二人向来不待见我，因此我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口朝着屋里的老太爷鞠了一躬，

“见过上官大人。”

老太爷斜瞥了她一眼，眼睛又回到了书上，叹了口气：

“整天不务正业...哎...”

我瞥了眼身后跪着五饼埋着头撅着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笑而不语。

“走吧，不要游手好闲，多读读书，干你该干的事情去。”

我应了一声“是”，听到屋里的上官夫人冷笑了一声，上官椿若无其事地喝茶，老太爷假装没听到，叫我退下了。

这里是上官府，我是上官成雪被逐出家门的次子的私生女，上官成雪不让我叫他爷爷，说会折寿，所以我只能以门客的身份住在府里最偏僻的小院。周围是大片的竹林，既没有豪华的房间，也没有成群的仆人，若不是正门连着上官大院，让人看了还以为农家住户。

不过，我倒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上辈子大城市里生活久了，更是明白闹中取静的美好。

不愧是元老，安排得很妥当。

回屋的路上，五饼每一步都像是在跺脚，声音很响，小脸蛋更加鼓了。

“好死不死还碰上了夫人和少爷，她们居然嘲笑您。真是气死我了。”

我忍住没笑出来，否则五饼肯定更生气了。

想来这个孩子也受了委屈，他的家里世代侍奉上官一族，想必他原本应该站在未来的家主，也就是上官椿的身旁。虽说不上尊贵，在府里也应当是相当重要的存在。直到一个月前，我进入上官府，他成为我的随从。

那时的他可不像现在这般表情丰富，被安排好的光明未来被打乱，成了一个私生女的随从。八岁的孩子板着一张脸，装成大人的模样，安静地像尊人偶。

“小姐今天一直坐在茶楼吹风嗑瓜子，都没好好吃东西。想吃什么？小五去给您弄。”

“我要出去一下。你自己想吃些什么就弄吧。你还在长身体，只吃糕点不够的。”

“啊？您还要出去？”

五饼跟在自己后面，光听到他的语气，我已经想象到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了。

“太老爷刚嘱咐您不要游手好闲，这大半夜的又要出去...”

“就是因为不能再游手好闲了，才要大半夜出去的嘛。”

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笑容，五饼圆圆的眼睛眨了眨。

“我去给您准备衣服。”

五饼快步进了小院，我在后面悠哉悠哉地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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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街上只留下打更人和窗内的灯火摇曳。我一身夜行衣坐在废弃的鼓楼顶上，取一把口袋里的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不耐烦地等人。

时隔一个月，那边终于有了联络，中间人约我到城西的废弃鼓楼一见，商量今后事宜。可我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哎哟…哎哟喂…”

一会儿，听着踉跄的脚步和一阵阵哀嚎从楼下传来。我转过身去，一脸疑惑地看着一个圆脸男子艰难地把半个脑袋探出屋顶。

“哎哟…哎呦喂…大…大人…您…您真是让小的一顿好找啊…哈…”

我盯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有点难以置信：

“你哪位，找谁啊？”

“大人您就别欺负小的了…”

他说着想要爬上屋顶，奈何蹦哒了两下始终爬不上来，露出的半张脸上写满了尴尬。

“呃…那个…大人…要不您下来？”

“呵，还让我下来。你让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你知道吗？”

看我相当生气的样子，那人赶紧腆着脸赔罪。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真是小的愚笨，是跑遍了城西所有屋顶都没找见大人呐。不知大人在这里等小的这么长时间，请大人恕罪！恕罪啊！”

“你等等…”

我愣了一下。

“这儿不就是在城西嘛？”

“呃…大人，这京城以宫门大街为轴分为城西城东，您瞧您坐的这个位置，是在城东啊。”

“……不是，那不是北斗七星吗？北斗星指北，这里不该是东？”

那人勉强着扭过头看向我指的地方，然后答道

“回禀大人，那个…您刚才所指不是北斗七星啊…”

“不是北斗？你看清楚了，我指的是那个！左边那个！”

“回禀大人，北斗七星在您身后呢…“

我震惊地回头看去，看到天上杂乱的星空，和星空下的皇宫，又看了看那人。

对方约我在城西，我现在却在皇宫右侧…糟糕…好像确实是我搞错了…

我轻咳了两声，那人迅速领会了我的意思，缩进了鼓楼里，容我一跃翻了进来。

那男子笑着朝我作揖，丝毫没有怪罪之意，但领口已经被汗浸湿了，想必真如他所说，跑遍了城西的屋顶才将我找到。这次真的是我的不是了，我却朝人家撒气。

“呃…内啥…抱歉啊，是我不认得方向，害你跑了这么久。没事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扭扭捏捏地朝人家鞠了个躬。对方见我向他道歉，一边赶紧上前扶我一边也朝我鞠躬，腰弯得比我还厉害。

“别别别，大人您千万别！小的担待不起啊！”

瞧见我直起身子，圆脸男人才笑着又朝我作揖。

“小的袁毅，见过大人。早听闻大人直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我瞧着他拍马屁的样子，给了我一个台阶我也不能不下。

“前辈过誉了，我才入京一个多月，哪里来的名，又有何人传啊。”

“大人呐，该知道的人早都知道啦。”

我上下打量袁毅，圆圆的脸盘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低伏的姿态藏起壮硕的身子，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京城随处可见的商人打扮。

“你就这打扮？大半夜的在京城里？不合适吧？”

“哈哈，大人有所不知。此时夜黑风高，正是一些个有钱人作乐寻欢的时候。小的没大人武功高强，轻功了得，只好装成商贾人家在大街上走着，被别人瞧见了也说得过去。”

我接着打量他，他倒也不觉得难受。不过，这袁毅嬉皮笑脸甚至有些自作聪明的样子却不让人讨厌，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到底是活宝还是人精。

“袁毅，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大人请说。”

“你是不是个太监？”

“呃…回禀大人，小的身体各个部位都健在。”

也罢，天亮了之后调查他的情报也就该到了吧。

“行吧，瞧你这么聪明，咱们是不是也该聊些正事了？”

“大人说的是。”

说罢，袁毅立刻收敛，正经了起来。

“小的此次前来，是替我家主人传话。”

“什么话？”

“您当年的承诺，该兑现了。”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我暗自窃喜，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大人只需接着与钟大人保持联络，我家主人自有安排。”

“钟大人？”我皱了皱眉头，“你家主人要我去礼部？”

“哟，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他不像在撒谎，再者，他应该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家主人知道我在哪儿吗？”

“兴许是知道的吧。”

可我本身没有官职，秋闱已经结束，该如何安排我接触以后的事情才会显得自然呢？等等，那人知道我在上官家，上官椿是大理寺寺丞来着，而且上官家世代为官，以他的身份接触那些达官贵人再自然不过了。

我眼睛一转，大概猜到了他的安排。

“对了大人，在下还不知如何称呼您呢。”

“哦，说起来，我忘记自我介绍了，真是失礼了。”

说到这儿，我挺直腰杆，双手背后，笑容和蔼，双眼似月牙弯，月色勾勒我的身影，同我的眼眸一样如夜色漆黑。

“在下上官井，‘龙井’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