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誉王府罕见地迎来了客人。冷冷清清的大宅子里填了些人气本应是喜事,誉王府的家仆们反而战战兢兢。毕竟三位客人都穿着官服,两位腰间挎刀,其中的青年还身穿飞鱼服。眼尖的下人认出来,是两位锦衣卫一位大理寺官员,莫不是圣上终于下旨要除了誉王。无心地一句话吓得侍女们在角落里直哆嗦,直到看见誉王李螭带着侍卫面带微笑款款而来,她们才放下一颗心。
厅堂上的三人见到誉王,起身作揖。
“誉王殿下。”
“应佥事,上官寺丞。这位是?”
身穿飞鱼服的青年,锦衣卫佥事应鹰介绍身旁同样挎刀的同僚道,“这位是锦衣卫镇抚使,袁毅。”
圆脸男人笑着再次向誉王作揖。李螭点了点头,请三位入座。
“应佥事今日来有何事?”
“前日在青鱼巷发生的爆炸,殿下可有耳闻?”
“那日夜里爆炸声响那么大,我想京城里不会有人不知吧。”
李螭身后的侍卫一听,恶狠狠地瞪着应鹰。
“应佥事莫不是怀疑那爆炸与我家主人有关?”
“程峰。”
听到誉王出口制止,侍卫程峰赶紧乖乖闭嘴。应鹰等人也装作没听见。
“确如殿下所说,那日的爆炸全城无人不知。陛下十分重视此事,命我主导、上官寺丞协助调查此事原委。不过好在伤亡不大,死的只有一个女妓。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请誉王殿下不要介意。”
“没事,几位深得陛下信任,为陛下分忧,辛苦了。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我如实回答。”
“谢殿下。”
应鹰向上官椿点头示意。上官椿问道,
“殿下可知发生爆炸的宅子在谁名下?”
李螭似是思考了片刻,回答,
“嗯…我听说那日皇甫德松的两位公子在那里,所以是皇甫家的?”
自己的问题竟然被反问。上官椿愣了一下,不知誉王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他回过神,若是如此,那便直奔主题。
“没错。我们查到那宅子附近有两座宅院在您的名下,是这样吗?”
一听上官椿开始针对誉王,程峰皱着眉刚要开口却被李螭拦下。
“确实是我买的没错。”
“敢问殿下在那里买宅院做什么?”
李螭从容地端起茶杯,笑了笑。
“上官大人为何问起这个?”
应鹰笑着开口替上官椿辩解,“我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调查一下那附近还有没有类似的危险品,所以查到了殿下的宅院。请殿下别见怪。”
李螭微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会介意呢。况且我购置房产一事陛下也是知道的。几年前我师父来京,应佥事也知道他老人家爱清静,不愿住我府内,所以我便盘下了两座宅院供他和一同前来的师兄师弟们暂住,他们走后便闲置了,偶尔有人前去打扫。”
上官椿皱了皱眉,这个理由光明正大让他无法反驳。
三年前,大宗师夏崖来京的事情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当时负责接待他的是他的徒弟,誉王李螭。身为大宗师当然受到万人崇敬,有不少人想要与其切磋讨教,但夏崖不愿人烦他。尽管那时城内数百人追寻,竟无人知道他的落脚处,没想到是在青鱼巷。
应鹰见上官椿语塞,出面解围。
“原来是殿下为夏崖大师准备的落脚处,殿下有心了。”
“没事。”李螭微笑,“既然上官大人问完了,接下来可允许我问一两句?”
“什么?”
上官椿还陷入思考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可李螭却不等他回神。
“我听说上官大人有个堂弟?”
“堂弟?……啊,嗯,确实有。”
李螭看到上官椿对“堂弟”这个词的反应,心里有些疑惑。此时,应鹰插了进来,
“哦?殿下怎知此事?”
“坊间传闻,我本来还不信。但看来确有此事?”
“这个…”
应鹰看了眼上官椿,见他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知道上官椿为人老实正直,最不擅长说谎,许是有什么隐情,于是替他接了话。
“是啊,我之前也不曾听说过上官大人还有个堂弟,听说上官首辅很是疼爱,要他与我们协同。可今早却突然身体不适没有来。”
应鹰的话让上官椿脑海中回想起早上的事情。原本他和那位“堂弟”一起出门前往镇抚司,她一路上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从李螭嘴里套出话。谁知刚到镇抚司门口,那厮不知见了什么,突然鬼叫着说自己肚子疼要回家歇息,一溜烟跑了。
一想到这儿,他就咬牙切齿,却只能笑着回道,“是,也许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吧。”
李螭没有再追问,和气地与三人聊了会儿天,便送客人离开了王府。
李螭回卧房的路上,回想今天问到上官椿他“堂弟”时他的状态,越想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殿下,锦衣卫和大理寺竟敢来质问您,太嚣张了。”
“程峰,你今天话有点多。”
李螭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把程峰的心浇凉了,程峰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灰溜溜地跟在李螭身后。直到他们进了后院,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桃树跟前。————————————————————————————————————————————
“谁?!”
誉王的侍卫拔剑朝我冲了过来,可就在他下楼梯的时候,被我提前在楼梯口设下的丝线绊了一跤,扑倒在看不见的大网上,被紧紧缠住,而且他越挣扎,网就缠得越紧。
我回想起爆炸那日我绑住李螭也是一样的套路,不禁咋舌。
李螭见了我却毫不见惊讶,只是调侃,
“你不是身体不适吗?”
“殿下,我自愈能力强,已经好了。”
李螭见我嬉皮笑脸,冷笑一声,抬额指了指已经被勒得快喘不过气的侍卫。
我叹了口气,给他解开。见他刚缓过来就要冲我拔剑,我赶紧向前蹬地、伸手维持平衡,迅速向后退去,稳稳停在了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好轻功。”
“殿下过奖。”
那侍卫本来还想追击,被李螭斥退,悻悻地离开了。
想不到还有人如此真心保护李螭,看样子他还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说起来,上次见他时他脸上身上都做了易容,我都没能好好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
李螭站在走廊里,一半阳光洒在他挺拔的身上。白衣如雪,黑发如瀑,柳叶眉间凝着温柔,丹凤眼里藏起锋芒,鼻梁挺翘,肤如凝脂,薄唇时刻带着柔和的微笑。好一个玉树临风、貌若潘安的美男子。
再加上扮女装毫无破绽的赵青衣和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回眸一笑能让我失血而亡的四师父,啧啧,我不得不再次感叹东瑛美男基因的强大。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四师父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对俊男美女有了一定免疫,否则得盯着誉王犯花痴,那得多没形象。
“该问的问题,你那位堂哥已经问完了,你还来做什么?”
“殿下误会了,他们来是为公事,我来是为了探望朋友啊。”
李螭眉头一皱,怪好看的。
“殿下忘了?那日您在空院里等了许久,难道不是为了等我吗?”
爆炸那天,我放走他之后去了他走出来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有,就连那院子也不是他自己的那座,院主人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于是我得出了结论,他是在那里等我出现。这么说,不仅我识破了他,我前些天的跟踪同样被他识破了。嗯,不愧是大宗师的徒弟。
李螭冷笑一声。
“这样啊。既然我们是朋友,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我,可否?”
“当然,殿下请问。”
我笑嘻嘻地正对着他,以示我的坦诚。
“你是内阁首辅上官成雪的孙子,对吗?”
“不愧是殿下。我父亲是上官成雪的次子上官思,只可惜不仅我父亲被逐出家门,我还是个私生子,上官老太爷说认我这个孙子夭寿,所以不曾对外公开。”
他果然调查了我,好在我事先有准备。
“可他却让你跟着上官椿一起办案?”
“他嫌我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要给我找点事做。”
“为何锦衣卫会参与此事调查?”
“想必是陛下对此事相当重视吧。”
“你认识应佥事?”
“据说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锦衣卫佥事,不乏有他爹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缘故。但他也是个有名的弓箭天才,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九品高手。听说他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我一介无功无名的草民,又哪敢接近呢?”
“那青鱼巷的宅子,是你让你堂哥调查的?”
“正是。毕竟在那里遇见了殿下,总得查查才安心。”
前几问我都在敷衍,可这一问我却如此坦率地直接承认,李螭好似有些怀疑。
这倒是我想看到的反应,这人的心思没我想象的坏,可也没他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殿下问完了吗?”
李螭怕是被我的厚脸皮程度惊到了,冷笑了一声。
“怎么?你还没回答够吗?”
“岂敢。我只是觉得,殿下您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
“当然是您第一位好友的名字呀!”
看到李螭忍不住白了我一眼,我差点没笑出来。我挺直腰板,恭恭敬敬地跟他行了个礼。
“在下上官井,‘市井’的‘井’,尚未弱冠,因而无字。”
李螭冷哼一声,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
“您看,我提醒了您一个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再问殿下几个问题呢?”
哦,天呐,李螭为了维持温文尔雅的形象、努力忍住不发火的样子也很好看呢。此时我心里的小恶魔已经抑制不住地咧嘴狂笑了。
“…你问。”
“您不打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
“…你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我指的,当然是党争啊。”
“放肆!”李螭大怒,“陛下明言禁止我摄政,你却怂恿我参与党争?”
“殿下息怒,我的意思是,如殿下这般聪明怎会不明白,不摄政和不站队是两码事呀。现在的圣上不动您,未来的圣上可不一定。您如果不提前做些准备,恐怕到时无力回天啊。”
我鞠躬向他道歉,默默观察李螭的表情。
“站队?西唐已经有了储君,难道还会有其他人选?”
“二皇子殿下呀。”
李螭不是真的生气,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而我说的话也绝非夸大事实。而且,目前太子与二皇子的党争局面他应该求之不得,否则他的命就掌握在别人手上。除非…
“还是说,殿下您已经选了太子殿下?”
李螭看了我一会儿。
“你还是怀疑我在青鱼巷的房产。”
“您在青鱼巷的宅院与皇甫嵩明新买的宅院位置太近,让人不得不有所联想啊。”
“哼,光凭位置证明不了什么。”
我歪歪头,疑惑地听李螭继续说道
“你可知,皇甫嵩明那青鱼巷的宅院不是买来的。”
“什么?”
不会吧,我明明查了记录,是皇甫嵩明掏钱买的才对。不对…确实奇怪,皇甫嵩明升官,自掏腰包买宅子不像他的作风。
“莫非…”
“那宅子是柳辰之送他的。”
又是柳辰之!说句实话,我被惊到了。虽说我刚才猜到了掏钱不过是做账、宅子其实是别人送的的可能,可我没想到是柳辰之。这人骨头怎么这么软?月宿阁也是他出资盖的,欢鱼楼的女妓是他出钱赎的,连女妓住的院子都是他送的。也太好欺负了吧。
“而且柳辰之买下那座宅子是一年前,远在我之后。你们若想接着查下去,请继续。”
柳辰之的宅子,若是作为与誉王沟通的联络地点,皇甫嵩明没有必要抢去。李螭那天不是去青鱼巷不是为了见皇甫的人?那他去那里干什么?
“我怎么会不信殿下呢。”我把疑惑存在心里,露出信服的笑容。
“要这么说,二殿下还是有机会的咯?”
“你是二皇子派来的?”
“我确实是二殿下的人,不过,前来游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二殿下无关。”
李螭冷哼一声,“你胆子真大。”
“殿下过誉了。如果殿下改主意了,请务必跟我说。我身无官职,陛下不会在意您多一个草民朋友的。今日叨扰殿下了,在下先行告退。”
说完,我向李螭作揖,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哟,殿下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李螭抬额,指了指右边。
“门在那边。”
“呃…我可以翻墙的,殿下。”
李螭扶额,“给我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