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约欧阳坚在晋州城的青楼见面,虽说这里鱼龙混杂,青楼也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这种生意青楼没少做。
小蝶姑娘陪在我身旁,不一会儿,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蝶前去开门,欧阳坚挽着另一位姑娘的手走了进来。
我起身相迎,向他作揖,“欧先生,许久不见,打扰您休息了。”
欧阳坚眼神示意两位青楼姑娘退场,她们很识趣,迅速退到房间内,留我和欧阳坚在门厅说话。
“你就是,上...该称你尚公子?”
我笑道,“正是,在下单名井字,横竖都是二的那个。”
“果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欧阳坚走向桌边,边为自己倒茶边说,“你此次找我,何事?”
“欧先生直爽,那在下也不拐弯抹角了。”
“你最好如此。”
我微笑,这一点倒随他爷爷。
“欧先生,在下昨日已经找到了那些偷腥的猫,只是不知如何处置...欧先生认为,如何是好啊?”
欧阳坚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自顾自品茶,“哦?可我听说你让人找的是焱州的猫,怎么确认就是偷腥的那只?”
“欧先生有所不知,那只是障眼法。在下运气好,那些做了坏事的猫一看人们抓捕的对象不是自个儿,首先通知了自家的小猫崽赶紧逃。说来也多亏欧先生把两只两只绑了起来,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另一只。”
“两只?我怎么听说尚公子之前说有四只呢?”
“欧先生,另一只根本不需要障眼法就能抓到。他一直在您身边管抽签盒不是?能够决定抽签结果的不仅有您,还有一个,便是那位。民间戏法的伎俩,在盒子里做个暗格,确保欧先生抽到的两签是他心中所想的并不难。之后把盒子扔去伙房烧成灰,谁都没证据。”
“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打开门锁,撬锁至少需要两柱香的时间,而钥匙只有我贴身的一把,可从未丢过。”
“嗨,那就更简单了。他们根本不需要撬锁,而且即便撬锁也来得及,因为作案的时间根本不是守卫晕过去的那一柱香的时间,而是那四个守卫同时值守的两个时辰,开锁、运输,时间绰绰有余。在灯油里掺混迷药迷晕守卫只是为他们争取逃跑时间的障眼法罢了。我听说您原本也预定那日去查看,所以暴露不过是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的事,有青烟盗取军饷的怪事还能混淆视听。况且有谁能保证小鱼干入库时的门锁与您手上的钥匙是成对的呢?他们伪造了一套锁具,入库时上的锁与如今我们看到的不是同一把锁,而原先那把锁的钥匙在猫儿手里。您的那些守卫可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欧阳坚沉默地看着我入座为他添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您就不一样了。您一定能瞧得出锁子的不同,甚至有故意配合他们抽签作弊的可能,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您在暗中为他们‘保驾护航’,将银子运出的途中定会被其他巡逻的队伍看见。”
欧阳坚笑了,喝口茶,“这么短的时间里,真亏你能查的如此清楚。”
毕竟我干过差不多的事情,差距在欧阳坚这边是偷军饷,我那边是爆炸案。
“换锁这事儿看起来聪明,实则多此一举。真正偷窃的贼寇哪有乖乖把门锁锁好再离开的?”
欧阳坚苦笑,“若那几只猫有尚公子半分聪明,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说完将茶一饮而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故意让他们得逞,为何不直接告诉你哥将我绳之以法,而是在这里请我喝茶?”
“因为原因和事实同样重要。欧先生明知这会使自己陷入困境,为何要帮那些猫儿?”
欧阳坚看向空空的茶杯,缓缓说,“你说你找到了那些猫儿的家人,可有人是你没有找到的。”
我有些疑惑,“没有找到的?”
“没错,那为首的猫儿...就是管抽签箱子的那个,他的妹妹被山匪掳走了。另一组的一人也有类似的遭遇,只是遭难的是他的女儿。”
我皱眉,若真如此,那两名女子的遭遇一定生不如死,凶多吉少。威胁戍边官兵家属生命安全是重罪,可山匪一事我从未听说过。
欧阳坚继续说,“这件事是我不好,我身为带兵将领却对下属家人的生死毫不知情,是我该死。”他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手劲大到几乎要将杯子捏碎,悔恨莫及。
“这件事知州得付全责,侯树良呢?坐视不管吗?”
“侯知州当然知道此事。但他声称人是州府管辖范围外被劫,与他无关,并且拒绝派人围剿山匪。我的兵是驻扎边防的人马,无法轻举妄动。那帮山匪向他们寄来了巨额勒索信,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于是欧阳坚出于同情与自身的愧疚,将计就计。
但这事应当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才是,我问道,“欧先生没有上报朝廷吗?”
欧阳坚苦笑,“你以为我没有报过?全部凭空消失了。”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那些折子...不会被皇甫嵩明给...”
欧阳坚点头。
皇甫嵩明,他好大的胆子,连军官上奏的折子都敢吞,这是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的!不,不对。要按照皇甫嵩明的思路去想,边境的军官死两个家属对他来说非常好摆平,远比他私藏奏折风险小,那么他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险?
“欧先生...欧先生可是想说,皇甫嵩明与那群山匪有关?”
欧阳坚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我,看来我的设想没错,而欧阳坚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他点头,说道,“我暗中调查过,那帮山匪的头子叫聂风,晋州本地人。因为母亲有一半北延血统而遭到附近村民欺凌,于是加入北延走私团伙,凭借毒辣的手段成为团伙的二当家,后来这个团伙被剿灭,聂风乘乱逃跑。”
我回想片刻,“剿灭北延的走私团伙...这件事我有印象,主事人正是侯树良,他也因此被提拔为晋州知州。”
“我怀疑此事的起因是走私团与皇甫党派分赃不均产生矛盾,于是皇甫嵩明将其剿灭。”
“正是那时聂风与皇甫嵩明达成交易,成为了新的走私团伙头目,也就是现在的山匪。”
欧阳坚点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岳夫人听到的皇甫涉嫌北延走私确有其事,而且这件事的利益大到皇甫嵩明愿意顶着诛九族的风险隐瞒,一定是条大鱼!这可是抓住皇甫这条毒蛇七寸的好机会,绝不能让岳夫人枉死。
“欧先生可有查明,皇甫嵩明走私的是何物?”
欧阳坚俯身在我耳畔,“尚公子可见过一物,开山劈地、声如雷鸣。”
“当然见过,焱州火药。”
“那尚公子可曾想过,若能将这火药制成小型火炮,人手一支,射程极远、威力惊人,足以颠覆现今僵持多年的战局,如此强大的武器。”
我不禁睁大眼睛,“欧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我在焱州探访时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我心中难以抑制地喜悦,嘴角不住地上扬。原来已经做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完工的?二师父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不幸的是,不止我,皇甫嵩明也听说了这件武器的厉害之处。我回晋州不久后,发明这火铳的工匠和他的徒弟们全部遭暗杀身亡,图纸和造好的火铳不翼而飞。由于没有图纸也没有样品,我原本将火铳上奏的折子也付之东流。我派人调查过,是皇甫嵩明干的,而他走私的物件也与这火铳有关。”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皇甫嵩明走私的物件一定与火铳有关。只是他获得的图纸似乎不全,陷入瓶颈,因此才让人伪装成山匪在焱州附近徘徊。好在焱州与墨州临近,新上任的墨州知州手段高明,那附近又是二殿下呆过的地方,皇甫嵩明一时半会儿无法下手。”
“不...我是说,你刚才说发明火铳的工匠...他...他怎么了?”
“他?据说颜师傅拒绝与皇甫合作...皇甫为垄断火铳买凶暗杀他...死了。”
“死”字由于一盆冷水浇到我的心上,我的脑袋像被人用重物砸过一样,嗡嗡作响。
“尚公子认识颜师傅?尚公子?”
何止是认识……颜钧,他是个酷爱军械研究的人,短小精悍,他是我的二师父,是我的忘年之交,他是唯一对我所说的火器感兴趣的人,他是……被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