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的时候,曾宅一扇厢房门吱呀一声,凉风钻过门缝涌进房里,隐清欢鼓起胸腔深深的做了一个呼吸。
再抬眼,院中一个人负手而立,面朝着天像在受着什么洗礼。他背对着隐清欢,玄青色衣摆上细致的流云纹迎着习习凉风稍稍作摆,栩栩如生。
隐清欢微笑着走上前去,高高地抬起手落在他金丝勾勒的肩线上,眉眼弯弯地说到:“早安!亦安公子!”
那人也是一笑,转过来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困倦的红血丝。轻轻开口:“早安,清欢...”
清欢...
那是娘亲对她余生的殷殷愿望,她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和“清兰”和“长善”不一样,隐齐对她是最不在意的,所以名字随了娘亲去取。
现从他口中说出来,才真希望往后余生都这么跟他享受着清雅闲适的欢愉——未起的朝阳,浅浅的庭院,昏暗的清鸣,恬淡的花芳。
他的衣角有些凌乱,软绵顺滑的绸缎在背后皱了几道折痕。隐清欢的纤手顺着肩线精心纹绣的金丝弯曲线条为他整理了一下。
“一看你就是被人伺候惯了,连衣服都穿不整齐。”隐清欢收手时担了担,“喏,现在就好些了。”
庄亦安笑了又笑,“是呢,看来以后还是需要别人的。”
隐清欢看向东边,日头还没有转到目力所及,红光已经晕开了一片。
鸡鸣一声,初晨升起号召,侧着西边还昏沉沉,两派分明。
合夕到了回隐府的时候,临走前瞥了一眼庄亦安,对于这个抢了她家金贵小姐放荡的公子,不比闻修将府之子圣封敕号就算了,连嵩家大公子都比不上。想当初要不是嵩家大公子临时受命去了西南,她家小姐也不能遭了他的手。
鼻息间对着庄亦安冷哼一声,掉头就上了车。
庄亦安不禁自嘲,“看来合夕不是很喜欢我呀。”
“合夕不喜欢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不知道吗?”隐清欢如实说。当初亦安带着她两进赌坊,合夕就没少在自己面前数落,尤其是自己不小心提起时合夕都会撇撇嘴,说是她瞎了眼。
“那日后她还要习惯习惯。”庄亦安也不生气,望着合夕走远的方向替她叹了一口气。
“对了,”隐清欢回身面向庄亦安,“我是思想着我离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也该回去了。我看着我这伤也好的差不多,在隐府也不能别人看出来了,瞒着娘亲还是可以的。要不再过两日,我就回去罢。”
庄亦安正了正身子。她负伤至现在确实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闻修说是有安排一二,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隐府是个什么样他不大知道,不过隐清欢就算再不如另外两个也终归是隐家的小姐,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不过她身上的伤...还是不能太让人放心得下。
“你想再过几日回去?”
“后天罢。今日合夕回府肯定会跟娘亲报备我的近况的,我已嘱咐过她,报喜不报忧随意胡诌几句就行。明日回去太仓促,合夕这回回府太没必要,我又急着回家,后天就好了,刚刚过了仓促,又不缓得我着急。”
“你着急回去了?”
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娘亲这么长时间,这回时间可能不算长,但对她来说已经不短了。
“有一些的。许久不见我娘亲了,甚是想念。”隐清欢如实说到。
庄亦安看向隐清欢,她今日换了一身与中剑那日极为相似的紫白色衣衫,少了鲜红捣乱,穿在她身上很干净。
回忆那天她推开了他,鲜血在拔剑之时迸射出来,染红她相似的紫白,以及她坦露出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小娘若是知道她宝贝一样养大的女儿受了这样的残忍,估量都要心疼坏了。
“好,后天,我送你回隐府。”
“不不,”
隐清欢摆手拒绝,跟她小娘扯谎就说的是去了将府,这回回府还是让闻修作陪比较合适。
可隐清欢的话才出口不过半句,庄亦安就瞬时睁大了眼睛,抢过话头就开口,“难道你还嫌弃我不成?跟合夕一样?”
“不是!”
“你小娘看不中我?”
“哎呦!不是!”
“那是如何?”
隐清欢长舒一口,一直觉得他是个稳妥的,怎么现在倒容易急眼了,赶紧温声说到:“你放心,我娘亲早就知道你这么一个人了。”
庄亦安扬了扬嘴角。
“只是我这回外出时日有些长,家里都是以为我是去了将府的。况且我娘亲还遭了责罚,闻修相对来说还是面子大的,他送我回去总是好上一些。”
缘是如此。有三日不在,都忘了询问隐清欢都发生了什么,闻修昨日睡得早也没跟他多说。
既然说是去了将府,那闻修送她回去是比自己妥当一些。
庄亦安挑了一下眉,“那便让闻修送你回去罢。不过...当日我若是有空,也是要跟去的。你既跟你小娘提过我了,总是要见上一面的。”
“嗯?”隐清欢错愕。
“嗯。”
但其实归还隐府那日,闻修是最不愿意的——凭什么合夕可以先走一步回了隐府,凭什么傅乐可以驾马领走,凭什么只有他坐在马车厢里看着面前的两个你侬我侬。
白了一眼他们,随手揪了一下折扇上挂着的青白垂苏穗,不下心连着拔下来长长的一条,赶紧心疼地搓了搓,直埋怨都是因为他们俩。
傅乐扣了扣车厢,闻修闻声掀开车窗帘。
“快到了。”
隐清欢穿过车窗帘被掀开的一角向前面望去,隐府四四方方的黑木牌匾高悬在大门之上,门侧还是那两个熟知地门侍,日日都在门外候着,也不见有什么重要的差事,时不时插混聊天被管家抓包,也是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少了她这个隐府三小姐有丝毫的改变。
也许只有东苑西厢会有一些不一样罢。
想着,面上滑过一丝悲戚,继而又舒展喜笑,她有娘亲也就够啦,也不需要整个隐府都变了什么,东苑西厢有人真心在盼比整个隐府虚情假意的惺惺强了不知多少倍。
闻修放下了手,窗帘遮住了外面的风景,隐清欢转头又看向身边稳坐笔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