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祈刚被带回审讯的时候,刑警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有很大的希望可以顺利结案。
坐在王礼兵面前的是一个身体壮实,干净利落的青年,戴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的,没有半点凶残的迹象,让人很难把他跟那个惨烈的杀人现场联系起来。
“李祈刚,6月10日晚11点51分,华易春之都小区外面摄像头拍到了你,你去那里干什么?”
“找齐建国。”
“找他干什么?”
“杀了他。”
出乎意料之外,李祈刚没有任何抗拒和隐瞒的意思,案情交代得特别快。虽然大部分的过程警方都已经模拟出来,可是李祈刚的交代还是补充了很多细节。
首先李祈刚并不是跟踪齐建国回的家,他早就知道齐建国住哪儿。6月10号那天晚上,他到瀚海花园监视,亲眼见到了徐丽和齐建国在走廊上,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齐建国一定会回家。而后他开车去了齐建国家,将车停在小区外面,步行进了小区,在楼下换了防护服,走到二楼就听到了他俩的争吵。李祈刚在二楼等了一会儿,争吵就突然停止了,李祈刚上楼,发现门没关,东西落了一地。邹晓燕倒在地上,齐建国拿着什么东西在一旁喘粗气。
见有人来,齐建国吓了一跳,李祈刚跟齐建国厮打在一起,很快就把齐建国按到沙发上刺死。后面就如同警方模拟的一样,李祈刚先把邹晓燕拖到卫生间分尸,回来拖齐建国的时候发现卧室有声音,就去查看,在衣柜里发现了小男孩,把他杀死。
“你带了手术刀和防护服,去之前你就想杀了齐建国吗?”
“我知道齐建国和小丽的事情很久了,我一直在想怎么能杀掉齐建国。本来我想找个不会牵连我自己的方法杀了他,可是那天晚上我听见他老婆要搬家跟他离婚,而他马上就甩开小丽回家找他老婆,我突然觉得很不公平。齐建国有老婆孩子,他还霸占着小丽,他老婆都要跟他离婚了,他却不想离婚,更不用说娶小丽了。我对小丽那么好却没有用,我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不等了,让齐建国和他老婆孩子去另一个世界过日子,把小丽留给我。手术刀和防护服在我车的后备箱一直都有备用,不是专门给齐建国准备的。”
“杀人之后为什么要分尸?”
“我就想把齐建国大卸八块,但手术刀不行,对付不了骨骼关节,我就去他们家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看见他老婆死在地上,就近把他老婆先分了,后来又分的齐建国。说实话这个活儿挺累人的,我后来太累了,就走了。”
“几点走的?”
“不知道,那时候天还黑着。”
“好好想想,几点走的?”
“真不知道,反正当时天还黑着,三点?四点?”
“你离开现场的时候关门了吗?”
“没有,我想让他们早点被发现。”
“为什么?”
“早点发现,早点传开,小丽就会知道齐建国死了,她就会死心塌地跟我。”
“然后你直接回家了?”
“是,我回家待了会,天就亮了。”
“然后你又干了什么?”
“我给小丽打了电话,可她没接。我想可能很快我就会被抓,在那之前我得回家看看我妈,我就开车回老家了。”
“从11号到今天,你一直都待在临城老家吗?”
“是,我去看了以前的同学,还有亲戚朋友,顺便跟他们告别。”
“今天为什么回北岛来?”
“我是回来找小丽的,我给她打了两次电话,她都没接。我知道她在你们这儿,我想不如我来公安局,或许能见到她。”
“你怎么知道徐丽在公安局?”
“我给她爸爸打过电话,她爸爸说市公安局来人把她接走的。”
“你怎么会有徐丽爸爸的电话?”
“我以前从小丽的手机上发现的,小丽不知道我存了她爸爸的电话。其实我还有小丽妈妈,小丽堂哥,小丽发小的电话,小丽都不知道。”
审讯室的对话还在继续,旁边小屋子里的众人都觉得不寒而栗。这是怎样的人啊,杀人分尸,却声色平淡地坐在这里说着。庄晓听不下去,她心里翻涌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原本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着救死扶伤的职业,竟然变成现在这样一副恶魔面孔,太可怕了。
回了办公室,何海滨正在收拾资料,庄晓去帮忙。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何海滨知道刚入职的刑警处理案子的时候都会不适应,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案。
“小庄,今天队长说你同意留在队里了。”
庄晓点点头。
“听完这个案子,改主意了吗?”
庄晓抬头,指导员笑眯眯地看着她,庄晓突然觉得自己这点情绪来得很没有意义。是啊,自己是刑警,刑警就是用来对付这种人的,如果心理上先弱了,怎么能够抓捕罪犯呢?
“没有,指导员,我还是想留在队里。”
“你想好,留在队里,会经常碰到像李祈刚这样的人,还会碰见更难缠,更凶残的罪犯。你会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工作压力。你选择成为一线刑侦人员,就意味着你选择挡在老百姓和罪恶之间,你承担了那些风险和压力,你身后的百姓就可以不用承担,你面对了罪恶,你身后的百姓就可以不用面对,你抓捕了那些嫌疑人,你身后的百姓就可以不被他们所害。这是一种奉献和牺牲,也是一种荣耀。你做出的奉献和牺牲,老百姓会回报给你荣耀。”
庄晓看着指导员,久久没说话。何海滨也快50了,庄晓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老刑警兢兢业业工作一生沉淀下来的气质。何海滨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见庄晓轻轻地说:“指导员,我选择留下,我选择用奉献和牺牲换百姓给的荣耀。”
何海滨满意地点点头。“庄晓同志,北岛市刑侦大队欢迎你。”
对李祈刚的审讯进行了整整15个小时。陈勉从临城赶回来,和王礼兵一起处理6.11案的后续问题。两大副队长亲自过手同一案件,是三年来头一次。刘丙智总算能松口气,一大早就赶去给局领导汇报了。人多力量大,结案报告很快汇总写好,结案材料也第一时间递交给检察院,内容详尽,证据链扎实。
赶在局里给的限期内破了案,还把案子结的这么漂亮,刑警队众人虽然都很疲累,却仍然面有喜色,拿下这个大案,别的不说,最起码这个月的奖金保住了。
结了案,刘丙智给外勤们放了两天假,大伙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补眠的时候,刘萍突然提议:“回头咱们得让刘队请咱们吃饭,不如我们现在就想想去哪儿吃啊?”
“那还用说,这个季节什么最适合,扎啤,烧烤,小龙虾啊。”
“还要毛血旺。”“去老地方吧,搞他一锅海鲜。”“这个时间都封海了,哪有海鲜。”“蛤蜊总有吧?”“那个你不天天吃,食堂就有。”一说起吃,众人的积极性瞬间拔高,也不着急走了,就在办公室议论起来。
唯独庄晓没参与讨论,她在认真地写请假申请,她要回学校准备毕业事宜了。
大钟讨论了一圈,回头见庄晓还在电脑前写什么,凑过来看看:“晓晓你要回学校?啥时候走啊?”
“一会儿就走,毕业典礼在月底,还有三天就毕业答辩,再不回去来不及了。”
“啊?庄,你不吃了庆功宴再走?”
“不了,我们老师催了我好几次,答辩前他还得给我看论文呢。”
庄晓把申请报告打印出来,跑到队长办公室找刘丙智签字,然后交给内勤方娇。大伙儿也不讨论吃的了,都围着庄晓,小胡一向最为不羁,此时却有点伤感:“庄,那你毕了业还回来吗?”
庄晓看看他,“你问的奇怪,我当然回来,不然我去哪里?”说着,拿过刚才指导员给她的入职通知,“喏,我还要凭这个调我的户口档案过来呢。今后啊,我就扎根咱们北岛市了。”
众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要说每年省警校都会分给北岛市实习生,但是最后留下的不多,能留在刑侦上的就更少了,在刑侦上的干个一两年就扛不住压力调走了。北岛市刑侦大队年年缺人,年年补充,年年补充,年年缺人,刑侦上活儿辛苦,压力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其实众人都以为庄晓一个女孩,不会选择留在刑侦一线,她肯留下来,大家都有点意外,也有点欣喜。
秦海正豪气云干地来了句:“好,就这么定了,北岛欢迎你。”
鉴于庄晓很快就会成为北岛市刑侦队正式的一分子,小胡执意要把庄晓送到火车站,美其名曰送战友,秦海正和大钟呢,又非要跟着去,美其名曰陪送战友。庄晓倒是无所谓,因为一共才十分钟的车程,话都说不上几句。
“庄,说好了,哪天回来打电话哈,我来接你。”小胡惯例地把油门踩到底。
“你慢点,又不出勤,遵守一下限速能咋地?”秦海正日常怼。
“晓晓,毕业这期间饭局多,少喝酒啊。”大钟嘱咐着。
“你咋知道要喝酒啊,哦对,你也是省警校的,当年被灌得不轻吧?”
“倒也不是别人灌得,要毕业了嘛,总有些伤感,不用人劝,自己就喝醉了。”
“放心吧师兄,我不怎么喝酒,大学四年,同学也没灌醉我。”
“说来也是,以前几次出去吃饭,都没怎么见你喝酒,庄,你的酒量到底怎么样?要不回来咱组个局?”小胡总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海正抬手就照着小胡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组什么局。哪有跟女孩子约酒局的?像话吗?庄是警察,跟你那些妹子不一样。”
“警察怎么了,庄既是警察,也是妹子。哎庄,你还别说,咱们岛城最重要的特产就是啤酒,你不是想扎根北岛吗?不会喝酒,那能算北岛人吗?当警察的不会喝酒,出去连个线人都发展不起来。庄,就这么定了哈,回来咱组个局,喝个试试。”小胡的脑回路一直都很清奇。
庄晓倒也没有扭捏,“行,回来咱喝个试试。”
寒暄着,火车站就到了。送人的进不去,小胡和秦海正准备跟庄晓道别,谁想大钟从车上拖出个双肩包,跟庄晓站到了一块。“行了,就送到这儿吧,你俩回吧。”
俩人一愣,还是小胡反应快,“你干啥?跟庄一块去?”
大钟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两年没回去了,回母校看看。”
秦海正实在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大钟你脸皮真他妈厚,人家庄回去参加毕业典礼,你跟去干啥?”
“观礼。”大钟不羞不臊,说的坦荡自然。
小胡翻了个白眼,“你不上班了?”
“我回母校这事指导员知道,他让我回去找我们系主任拉拉关系,争取明年给我们多分几个实习生。”
“切——”小胡竖了个中指,拉了秦海正转头就走。
庄晓这时才插上话:“师兄,你真的回学校啊?”
大钟没回答,扭身往火车站走:“走吧。”
竟然是真的。不久后,在动车上,庄晓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大钟,颇觉得不可思议。“师兄,你怎么突然要回学校了?”
“也不是突然,我跟咱们系的老师一直都有联系,一直都想回去看看他们,礼物都备好一年了。想去找系主任拉关系这个事儿,也确实是指导员跟我说的,都说了好几个月了,不过一直忙着,没空去,今天是正好跟你结伴。”大钟很坦然。
听他这么说,庄晓倒真是放下心来,她把椅背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准备眯一会儿:“师兄,那麻烦你,到了叫我啊。”
大钟还等着庄晓问他点别的,结果庄晓竟然要睡了,他赶忙拦住她:“别就这么睡,动车上冷气太足,会着凉。”
庄晓想了想,从背包里翻出一件衣服,盖在了身上:“好了。”说着就闭上眼睛要睡了。
“这次上案子累坏了吧?你刚开始做刑侦,不会调节,以后慢慢有了经验就好了。咱们这个工作想干长远了,必须得会自我调节。”阳光照射下,大钟看见庄晓眼下有点青黑,知道是这几日熬的,他有些心疼,连说话声音都不由自主放轻。
庄晓却睁开了眼睛:“我那天在审讯室里见了李祈刚,还真是挺受震撼的。他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平和,可是他做的案子竟然那么凶残,自述那些作案过程时又那么平静,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这样的反差让我从心底里感到恐惧。师兄你说的对,当警察得学会自我调节。如果面对嫌疑人先露怯,那还怎么办案子呢。”
大钟有点哭笑不得,他的本意是让庄晓学会调节休息,可是庄晓理解成了调节当警察的心理状态。想了想,大钟还是安慰她,“其实你不用总是这么精神紧张,警察有案子的时候要全力以赴,没案子的时候要适当放松,有张有弛才对。过于绷紧,身体会靠不住的。***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当警察,身体这个本钱格外重要,可不能出毛病。好了,你这些日子也没休息好,快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庄晓也着实是有点累,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随着车辆行驶,头慢慢滑向大钟身边,不一会儿就靠在了大钟肩头。大钟见她睡得香甜,便轻轻将她扶了个舒服的位置,让她靠着自己。近距离看庄晓的眉眼,大钟有点心猿意马,竟然想起案发当晚在办公室模拟嫌疑人身高时的情形。扭正头,目视前方,大钟悄悄问自己,是喜欢吗?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庄晓被叫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没睡够的眷恋和没睡醒的懵懂,她坐直了,揉揉酸痛的脖子,狐疑地看着大钟活动肩膀:“师兄,我压着你了?对不起,你怎么不叫我呢。”
大钟笑道:“你不是让我到站再叫你吗?好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赶紧活动活动,别感冒了。”
两人下了车,直奔省警校,站在警校门口的时候。庄晓竟然有些感慨:“师兄,你从警两年再回来,看见这校园,就没啥感觉吗?”
大钟觉得有点好笑:“什么感觉?”
“我怎么才实习了三个月,再回来这里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这下大钟扑哧笑了,“还恍如隔世呢,这词用的。”
两人慢慢走进校园,快期末考了,学生们都步履匆匆,面带忧郁。大钟看了看着熟悉的景色,“我上学那会儿,最喜欢吃南食堂的包子,二楼东边那个窗口,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在的,我去实习前还在的,那家的包子永远排队。不过挺咸的,师兄你口味真重。”
大钟回想起在警校的那四年,“一开始我体能不达标,好像是大二的时候,上匕首攻防课,咱们院里那个姓武的教官总跟我过不去,一上课就把我拎出来,拿我当靶子,演练给同学们看,我不服气,天天练,每天在这个操场上待四五个小时,体力消耗大,一顿能吃七八个包子。”
“看不出来,师兄你现在这么厉害,以前还很弱啊。”
“是啊,谁都不是天生神武的,我不像你,从小就能折腾,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以前也没想过会当警察,考警校是高中时班主任的建议,上了警校才知道,这个职业对体力要求真的很高。”
路过一个小超市,庄晓进去买了两支冰淇淋,跟大钟一人一支,边走边吃。
不一会儿,路对面有个人喊庄晓的名字,一个高高的男生走过来,身上一身警服笔挺。庄晓眯眼一看,“白令勇。”
白令勇来到庄晓身边,先看了大钟两眼,“庄晓,你怎么才回来,季老师这两天等着给你过论文都等急了。”
庄晓笑道:“我们前两天有案子,走不开嘛。白令勇,这是咱们师兄,姓钟,一个学校的,比咱们高两届。师兄,这是我同学,白令勇,省厅重案队的。”说着,一眼看见了白令勇警服的肩章,“哇,你都上章了,真了不起。”
白令勇和大钟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庄晓还在羡慕地看着白令勇的肩章。
“庄晓,你赶紧去行政楼找季老师吧,你今天再不回来,他该恼了。”
“哦,好,他在办公室?我这就去。”转身要走的时候,又想起大钟来,“师兄,你今天就回去吗?”
“不一定,我到时候看看,你忙你的去吧,学校里我也熟。”
“好,师兄回见。”
“嗯,北岛见。”
去往行政楼的路上,白令勇没忍住,“他送你回来的?”
“谁?”
“那个师兄。”
“哦,不是,他想回来看看老师,我们队里指导员让他回来跟系主任拉拉关系,明年多给我们分几个实习生,他一直拖着没办,这次正好跟我一起来了。”
白令勇撇撇嘴,庄晓单纯,他可不信。“你说当时你为啥不去重案队,以你的成绩,重案队肯定愿意要你,女刑警到哪儿都是稀缺。省厅的平台多好,全是大案要案,见识广,晋升空间大。你要是去了,现在就能留在省厅了,起点多高。”
庄晓笑笑没说话,想起另外一件事:“我听小艾说,学校最后决定开除郑帅了?”
白令勇脸色一暗,“是。”
“郑帅是真的可惜了,辛苦上了四年,临毕业,说开除就开除了。郑帅那个架,打得也情有可原嘛,怎么说也是预备警察,碰见那样的事能不管?学校怎么就不保护一下他,郑帅上了刑侦,一定是把好手的。”
“怎么保护啊,都让监控拍下来了。人家把证据都拍到系主任办公桌上了,他能怎么办?事情闹得这么大,学校也是没办法。”
庄晓没有再说什么,觉得心里堵得慌,正好行政楼到了,就跟白令勇告别,进去找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