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庄晓在信息中心奋战的时候,警方正式通知了曹天立对夜色的立案调查和处罚。曹天立在律师的陪同下到市局处理手续,全程态度良好,委婉表示由于他过于相信职业经理人,没有正确履行法人代表的管理职责,导致夜色的经营出现这样的问题,是他的错,要罚多少他都认了。还特别强调因为他的疏于管理,给警方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决定给市局赞助一批警用设备来表达他的歉意。
明明是来接受处理的,却高风亮节地像是来做慈善的。
审讯室里,刘萍把曹天立的录音放给莎莉听:“我觉得你也别兜着了,你老板不会来捞你,这次不管是人命官司,还是夜色非法经营的事儿,都得你一个人担着了。”
莎莉拘了好几天,神色憔悴,一副随时会晕了的样子:“警官,您怎么老觉得林秋华的死跟我有关系,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先走了,更不可能知道她去哪儿了。”
刘萍没着急说话,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就这么淡淡盯着莎莉瞧。她虽然一向不是很有耐心,但这回可能觉得莎莉能抗到这种程度不简单,也打算拿出些本事来应付她。瞧了好一会儿,刘萍才略带讽刺地开口:“我之前觉得你依仗你老板来捞你,看来是我想错了,你的依仗不是这个,而是你根本就不怕坐牢。”
莎莉垂着眼,没有说话。
“有什么事会比坐牢更严重?刚才我给你听你老板的录音,你好像对他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你身上浑不在意。这也就说明,你进来之前,你们之间就有这份默契,一旦有什么事,都在你身上,跟他没关系。让我猜猜看,什么样的老板会让女下属这样死心塌地?”刘萍似笑非笑,语气淡淡地:“你爱他吧?还是害怕他?”
莎莉低着头,两手在腿上交握着。
“看来是害怕的成分多一些。”刘萍轻笑一声,“你跟了他多长时间?”
莎莉低着头,一径不语。不过这并不妨碍刘萍继续说:“夜色开了不过一年多,你是最老的员工,其次干的时间长的,就是林秋华。她是不是跟你一样?也是你们老板的女人?我想应该是你先跟了曹天立,所以你一去夜色就是领班,林秋华是后来才成为你们老板的女人吧,她数次在上班时间从后门离开夜色,是去找你老板约会吗?怎么?你嫉妒她,所以找人做了她?还是她不听话,你们老板不要她了?”
莎莉的脸色有些发白,刘萍瞟她一眼:“看你这么害怕,曹天立平日对你们不好?呵呵,那种人,怎么可能把你们这些女人当人看。你也看过林秋华的尸体照片,那还能看出是个人吗?那就是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顿了一下,又阴森森地笑着说,“你要是硬咬死什么都不说,我可以把你放了,不过你出去之后,我会找人把我刚才的话都透露出去,你觉得你们老板会认为我是瞎猜的,还是你交代的?”
莎莉一惊,抬起头来,嗫喏着嘴唇,却没有说话。
刘萍一点也不因为自己吓唬她而愧疚,“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去吧,说不定一两天内你就会变成下一个破布娃娃。”
这番恐吓似乎是对了门路,刘萍站起来往外走,莎莉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钟在隔壁看了个全套,见刘萍出来:“姐,我看这回火候差不多了,你再加把劲儿她说不定就说了。”
“你没看她还犹豫吗?应该是有什么地方还有顾虑,给她个冷却期,让她自己考虑考虑。我这个想法可能对路,你看我提到曹天立的时候,莎莉多害怕。还有那个林秋华说不定真的跟曹天立有什么关系。”
“那这个怎么能查到呢?”
“让我想想,哎,晓晓呢,她整天泡在信息中心,到底查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的庄晓,熬了一天一夜,终于捋出了她想要的证据,结合她之前调查到的线索,一个合理却很难被证实的想法逐渐出炉。庄晓在卫生间里掬了把凉水洗脸,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暗暗下定决心。
刚上班,庄晓就来敲陈勉的门:“师父,我有发现。”
陈勉给庄晓倒了杯水,“坐下慢慢说。”
庄晓先拿出一张监控照片,“这是案发当天刘金豹开的那辆锐际,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被拍到,是清苑路和胶城路路口,在东向西方向直行车道上,但是下一个路口却没有拍到这辆车,两个路口之间,只有帝翎有夜间能够进出的地下停车场,所以很有可能,这辆车过了这个路口,直接开进了帝翎。”
陈勉明白庄晓的意思:“你是怀疑,那天刘金豹并没有把林秋华直接带到案发现场,而是把她带去了帝翎。”
“对,我追踪过那辆锐际,根本就没有出现在案发现场周围的监控里,所以刘金豹最有可能就是把林秋华送到了帝翎,然后他就去赌钱了。”
接着庄晓又排出一张照片:“这辆车,是曹天立手下一个叫顶子的保镖开的。我在曹天立出入夜色的视频监控里看到这辆车很多次。在林秋华数次半夜离开夜色的视频追踪里,她上这辆车的频率最高。案发当晚十二点十四分,这辆车从帝翎停车场出来,在这个路口右拐,下个路口也右拐,往案发现场去了。所以我猜,把林秋华带到案发现场的,不是锐际,而是这辆车。”
“为什么要在帝翎换辆车?”陈勉很快就理解庄晓的意思。
“师父,我怀疑,林秋华不仅仅是夜色的服务员那么简单,她跟曹天立可能有其他关系,她应该不是第一次去帝翎,说不定之前数次半夜离开,就是去帝翎了。案发当天,一定在帝翎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林秋华被人毒打致死。我想,如果能拿到帝翎内部的监控视频,就能知道为什么要在帝翎换车了。”
陈勉皱起眉头:“帝翎应该不会给我们监控。”
庄晓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师父,我想我可以到帝翎酒店去应聘服务员,找机会拷出他们的监控视频。”
陈勉一震,他没想到庄晓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不行,不安全,再说你是实习警员,不可以承担卧底的任务。”
“师父,案子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相关人员见过我,他们不会知道我是个警察。我就是正常去应聘,然后找机会拷贝他们的视频,只要小心些不会有问题。”
“不行,我不同意,我留着你不是为了让你去卧底的。”
庄晓有点着急:“师父,我知道你最开始是怕案子有别的蹊跷,我们要留一手,才让我在外围的。可是现在,曹天立接受治安处罚,莎莉死活不开口,豹哥又亲口承认人是他杀的,现场和抛尸车辆都找到了,证据链虽然不充分,但没有其他嫌疑人的时候,刘金豹不翻供,这案子只能着落到他头上。除了我在视频上发现的疑点,没有任何线索能够把林秋华和曹天立联系起来。找到帝翎内部的监控视频,是唯一一个能还原当天发生什么的机会。”
“我知道,可是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这太危险。”
“师父,我是个警察,做警察怎么能因为危险而不去破案子。”
“你只是个实习警察——”
话还未说完就被庄晓打断:“师父,实习警察也是警察,您没看到林秋华的尸体多惨吗?死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最后还被大货车撞了一下,因为这些,她死后尸体被解剖了四遍,四遍啊。到这个份上,如果不能抓到真正的凶手,林秋华怎么能闭得上眼。”下一句话庄晓说的肃穆且郑重,“我们警察,怎么对得起她。”
陈勉被庄晓说的一时语塞。可是这个事儿就算干,也不能庄晓去干,卧底是很危险的,不能让庄晓这种没有任何经验只有一腔热血的人去做。“可是,我们查案是要合法取证的,非法拷取的视频,不能作为证据定罪。说不定你辛苦搞到的证据,会因为获取途径不合法而作废。所以,你放弃这个想法,不准去做,听见没有。”陈勉连吓唬带威胁,一定要让庄晓打消这个念头。
庄晓一愣,完全没想到证据不合法这事儿。她的大脑飞速转了起来,想着弥补措施。后面陈勉说什么都没听见。陈勉说完了,见她没反应,又沉下脸:“庄晓,没有命令,不准你到帝翎去卧底,听见没有?”
这么会儿功夫,庄晓的脑子里已经转了七八个主意。陈勉厉声问她,终于把她的神智拽回来:“师父,你说的对,证据就一份,不能辛苦取到再作废了。我那个想法太幼稚,不成熟,不能这么干。”
陈勉闻言刚刚松了口气,又听庄晓说:“我一定能想出别的办法,师父你等我消息。”说完,就一阵风地出去了。陈勉张了张嘴,还没等说什么,庄晓已经走了。陈勉十分忧愁地叹口气,这徒弟可怎么办?
犹豫了一下,陈勉还是去找了刘丙智,把前期留下庄晓在外围,现在庄晓的发现和想法都说了。刘丙智一听就毛了:“她一个实习警员怎么能去干这么危险的事儿?咱们警队没人用了吗?老陈你怎么回事?咱们培养个女性外勤不容易,总不能还没转正就折了吧?赶紧给我把她弄回来看住了,哪儿也别去,告诉她,敢随便跑去瞎闹,就地开了她。”
陈勉赶紧把责任往身上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本来我是觉得这个案子可能有蹊跷,就没让她接触相关人员,庄晓也是年轻,特别想为破案出点力,刘队你放心,我一定找人看住她。”
刘丙智跟陈勉一样愁:“你说你这徒弟可怎么办?看着挺乖巧个孩子,怎么干起事儿来不管不顾的?她是不是跟刘萍走得太近,让刘萍带坏了?”
陈勉语塞,这怎么回答。
刘丙智大手一挥,“行了,赶紧把人叫回来要紧。”
两个领导的想法庄晓是不知道的,庄晓已经在顾南城的安排下,以VIP客户的身份住进了帝翎酒店。
庄晓给顾南城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没报多大希望,毕竟顾南城是个普通生意人,这种事一般都不想担上干系。可是没想到顾南城真的挺仗义的,亲自带着庄晓来办理入住,又亲自送入房间。进了房间之后,顾南城掏出一个小仪器,像安检用的扫描枪,把房间上上下下都扫描了一遍。
“这是什么?”庄晓虽然大约猜到,但还是忍不住问。
顾南城手上忙活着,“这是老易他们公司制作的电子设备检测仪,可以扫描到隐形的监控或监听设备。最早我有一个客户,在房间里发现了隐形摄像头,当时闹得很不高兴。从那之后,每次送客户来,我们都会在房间里先扫描一下。不过,之后再没有发现过隐形摄像头。”回头看看庄晓,又笑道,“我们现在跟帝翎的关系还不错,他们应该也会自查,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纰漏了。”
虽然之前也听闻有些不良酒店在房间里安装隐形摄像头监拍客户,但庄晓住酒店的次数不多,也没有真的碰上这种事。她接过顾南城手里的这个设备,翻来覆去看了看:“这个东西如果监测到隐形监控摄像头,会怎样?报警吗?”
“会有嘀嘀的警报声。”
庄晓拿着检测仪,心里冒出了一个有点冒险的馊主意。眼见着庄晓露出了坏笑,顾南城不由得也勾起了嘴角:“你想到了什么?”
“那个,顾总,这个东西能借我用两天吗?”
顾南城抱臂而立,“可以是可以,不过,”为免庄晓反感,顾南城调整了措辞,“你要干的事儿,有没有危险?”
庄晓这次来,本来只是打算踩点,摸一下帝翎内部的情况,找找监控位置。现在庄晓临时改了主意,一时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想好。至于危险不危险,庄晓正兴奋呢,完全没想过。
“顾总,你刚才说的那个客户,发现房间里有隐形摄像头,是怎么处理的?报警了吗?能不能详细跟我说说?”
顾南城虽然不明白庄晓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也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客户本来非常生气,打算报警,可是帝翎方面或许觉得传出去酒店名声就毁了,对客户道歉赔偿,好好安抚,还开除了一名清洁工,我们公司也给客户做了补偿,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为什么要开除清洁工?”
“当时是说那个清洁工进房间打扫卫生的时候偷偷安装的摄像头,纯属个人行为,跟酒店无关。”
“怎么查出来的?”
“这我不知道,说是酒店监控拍到了。”
“他们自查的?”庄晓在心里盘算,如果是酒店自查,那就可行,“这事是曹天立出面处理的吗?他对这种事什么态度?”
“他的赔偿态度还是蛮好的。”打听到这里,顾南城隐约猜到庄晓想干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想劝劝庄晓,后来又觉得光劝可能不成,还是帮她想个办法比较靠谱。
“呃,顾总,你是怎么跟帝翎这边介绍我的?”
“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
“那就好,今天是周六,还算是个不错的时机。”庄晓一边把检测仪放在手上轻轻敲打着,一边把刚刚的想法捋了一遍,顾南城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她。
想了好一会儿,大约主要细节都想好了,庄晓满意地笑了,抬头看看顾南城:“顾总,我问你个事儿,请如实回答我。”
见庄晓郑重起来,顾南城端量一下她:“请讲。”
“我是以你朋友的身份住进来,那么如果我在帝翎出了什么问题,找帝翎索赔,或者其他事,能牵连到你吗?”
这话说的有点不清不楚,就算庄晓觉得顾南城不会泄密,但是也不会太过相信他,毕竟这种取证方式是要高度保密的,一旦中间哪个环节出现纰漏,可能就功亏一篑,对方甚至会察觉,并把监控视频销毁掉。
顾南城思考了一下,慎重地说:“你要做的事儿是不是会有危险?”不等庄晓否认,就急忙补充道:“哪个环节会有危险?请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忙。”
庄晓微愣,“帮忙?帮什么忙?”
“就是,有什么事情你做起来不方便,我可以找人做。”
庄晓奇怪地看着他,半晌恍悟道:“顾总,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欠我人情啊?”
顾南城噎住,说不上是,也说不上不是。
庄晓轻巧地笑了:“顾总,其实你不必这样想,通报批评这事我已经不在意了,可以翻篇,你不必做什么补偿我,你能帮我忙,还能帮我保密,我已经感激不尽。”
顾南城看着庄晓,没有说话。
庄晓心里挂着事,没有仔细想,看看手表:“顾总,本来我应该请你吃饭表示感谢,不过现在我还有事要做,你看。。。。”
顾南城倒是很识趣,点点头,“那你小心,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走了顾南城,庄晓出门在帝翎上下转悠了起来。
一楼大堂,二楼中餐,三楼西餐,四楼五楼洗浴和养生会所,六楼以上是客房。按照之前顾南城介绍的,高端VIP客房在十二楼以上。而最顶层的总统套间,是留给曹天立自己的,据说在地下停车场有个专用电梯直达顶层。
庄晓拿着酒店派发的介绍,从二楼到五楼各个楼层都逛了一圈,观察主要摄像头的位置,每个楼层都有服务员,看见庄晓都会客气地上前问好,庄晓都会跟他们简单聊几句,随便问问特色什么的。不多时逛完了,庄晓到一楼大堂的咖啡馆点了杯咖啡喝,然后就接到了陈勉的电话。
接电话的时候,庄晓是有些为难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师父解释她还是来了帝翎。所以她一接起电话就忙道:“师父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先别恼,我现在这个地方不能大声说话。”
陈勉的心不由得一沉:“你还是去帝翎了?”
庄晓嘿嘿笑了两声:“师父,我来度假,开了个高级VIP房哦。”
陈勉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说说怎么回事。”
庄晓也不敢再嬉皮笑脸,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赶紧把自己怎么来的,还有刚刚在房间想到的主意低声合盘托出。
足足说了好几分钟,陈勉在那头却沉默下来。庄晓有点小心翼翼地探问:“师父?”
“刘队说,你敢随便跑去瞎闹,就地开除。”
“。。。。。。”
“目前还没被人发现吧?找个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出来一趟,我待会找人联系你。”说完,陈勉就挂了电话。
庄晓也知道这事先斩后奏不太好,不过其实她一开始来真没打算干什么,既然做服务员这事儿又慢又不安全,那么她来当客人总没毛病吧。之所以找顾南城,也是因为顾南城在帝翎是高级会员,他领来的人能接触到高级VIP楼层,庄晓也不太相信林秋华大半夜来会去普通客房。
庄晓坐在原位想了一下要怎么不引人注意的出去。大堂里有多个监控,她坐着的这个咖啡馆就有两个,既要避开这些,又最好是留点证据。庄晓想了想,招来服务员打听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咖啡馆的服务员大约是跟周边景点有合作,推荐地很是尽心。庄晓谢过他,表示自己想去看看北山的枫叶,拿了一份咖啡馆提供的景点介绍上楼了。
不久之后,换了一身登山装的庄晓从电梯里下来,大摇大摆地从大堂监控下走过,到门口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往北山枫林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