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城被庄晓说的哭笑不得,仔细想想也对,这错误确实是替她认的。庄晓思索一下:“不过这么直接用是肯定不行,我还得改改。有这一万字打底,改起来就很快,万分感谢。”说着,庄晓就拿U盘把检查拷走,然后合上笔记本,系上安全带,“走吧,请你吃猪肚鸡。”
这一系列操作干净利索地让顾南城有点反应不过来,眼见庄晓已经正襟危坐,双眼里都是期待,不由得勾起嘴角,发动车子。
猪肚鸡火锅店在一个小胡同里,店面倒是不小,上下两层。饭点人员爆满,幸而顾南城提前订了位子。坐下后顾南城询问庄晓的口味,庄晓笑成眯眯眼:“我不挑食,什么都吃。”一进门庄晓就闻见了汤底翻滚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就蠢蠢欲动。
点餐倒也简单,不知道庄晓爱吃什么,顾南城每一样都来点,满满摆了一桌子。汤底上桌,那翻滚的香味让庄晓食指大动,眼睛里都是星星。顾南城看在眼里,笑就不自觉爬到嘴边,给庄晓盛了碗汤:“先尝尝汤,他家的汤熬得非常好。”
庄晓接过来说声谢谢,边轻轻地吹气,边看顾南城不慌不忙地往里面先下了笋片,“为什么先下笋片?这些豆腐啊,宽粉啊,都比较难煮。”
“冬笋先下锅,可以增加汤底的鲜味,每一种火锅都有不同的吃法,猪肚鸡的汤底浓郁鲜香,吃的过程中要循序渐进,尽量保持汤底风味。你能吃得惯胡椒的味道吗?”顾南城把白胡椒的研磨瓶递过来,“汤里加点白胡椒,味道更好。”
庄晓接过来,放在一边,先是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原汤,立刻眼睛就亮了:“哇,这么好喝啊。”
顾南城笑着看她,见庄晓拿起白胡椒研磨瓶,嘱咐道:“少放一点,怕你吃不惯。”庄晓依言少撒了一点,尝了尝,“嗯,还不错,喝下去身体热热的,真赞。”
顾南城把小料碗递给庄晓:“猪肚鸡是南方的吃法,南方人不吃麻汁,所以猪肚鸡的蘸料一般是酱油、香醋、耗油打底,放些香菜葱花辣椒圈等,有点像潮汕火锅的蘸料。你如果喜欢麻汁,我可以问问店家有没有。”
庄晓接过来,“我什么口味都吃,不是非要麻汁的。”见顾南城一直在布菜,像小孩子一样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等着问:“可以吃了吗?”
顾南城失笑,“你现在的样子真像等糖吃的小孩子。”
“我从小就这样,有好吃的时候特别好哄,同样,如果谁抢我吃的,我一定跟他没完。”庄晓轻笑道。
“嗯,很好养。”顾南城接话,“猪肚和鸡块都可以吃的。”
庄晓迫不及待地挑了一块,蘸上蘸料,吹了吹,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烫的舌头都红了。“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
“我喜欢牛肉丸。”
“好,给你留着。还要喝汤吗?”
“待会儿再喝,太好吃了,别跟我说话,嘴没空。”
顾南城笑了,真的没有再说话,等庄晓吃了一个段落,脸都吃的红扑扑,才默默地又盛了一碗汤给她。庄晓用小勺扒拉着汤,抬头看顾南城:“顾总,你怎么不吃?”
“我一直都有吃,只不过你吃的太专注,没有注意到。”
庄晓歪着头看他,颇为诚恳地说:“那你的战斗力太差了,这么半天才吃了那么点儿。”
顾南城被庄晓说的一脸黑线,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嫌他吃的太少。
庄晓喝了两口汤,往火锅里又放了些竹荪和牛肉丸,等汤滚开的时候,认真地调着小料。顾南城隔着氤氲的热气看她,忍不住笑:“跟你在一起吃饭,吃什么是其次,心情好倒是真的。别人吃饭都是边吃边聊,你光是吃,偶尔冒出一句,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庄晓认真地解释:“我也聊天的,只是吃东西的时候不聊,比方说,现在我吃了一锅,等下一锅的这个间隔,就可以聊天。”
这认真的样子让顾南城嘴角的笑意更大:“好吧,那我们现在可以聊天了。”
庄晓点头,“聊什么呢?不如就聊聊这猪肚鸡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吃?”
“你怎么一聊天还是吃?”
“这不是吃饭吗?不然还聊什么?”
顾南城一噎,貌似说的好有道理。好吧,聊吃的就聊吃的吧,“这个猪肚鸡不难做,猪肚和鸡处理干净,鸡肚子里塞上香料和姜片,上砂锅慢炖。原材料新鲜,香料放足,火候到位,炖出来的汤就很好喝,你平日自己在家也可以做。”
庄晓吐了吐舌头:“算了吧,像我这种上了案子就日夜颠倒的,平日里有时间把肚子填饱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空炖这种火候汤。”
“工作很忙吗?连周末都没有?”顾南城没有警察朋友,对刑警的工作不是很了解,“我看小胡倒是很有空,整日黏我表妹黏的紧。”
“他那是追女孩子,当然要挤出时间去献殷勤。”庄晓不以为然,“我们平日倒还好,没案子的时候能正常休个周末,像现在这个时候就不行了,冬季闲人多,社会治安压力大,又这个节那个节的,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顶多就是轮休,回家累的只想倒头睡觉,饭都不想吃,更不用说熬汤这么麻烦的事。”
“这么累,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
庄晓想了想,“为什么呀,大约因为我三哥是警察,我从小就觉得他那身衣服很帅,虽然他很少穿。”说着,庄晓自己就笑了。
“你跟你三哥关系很好?”
“嗯,我家的兄弟姐妹多,不过我跟三哥关系最好,我几乎算是三哥带大的,很小的时候就是他领着我玩,后来有了嫂子,我三嫂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都很亲,我七姐性子冷,跟谁都不亲近,就跟我三嫂关系亲近。”庄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东西太好吃了,她在顾南城的面前竟然如此放松,会把家里的事儿说给顾南城听。
顾南城心中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问了:“七姐?你们家兄弟姐妹几个?”
“十个。我是最小的。”
饶是顾南城一向沉稳有加,此时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庄晓看他一眼,满不在乎地笑笑:“很惊讶吧,你肯定在想,计划生育这么严,我们家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其实我家十个孩子,没有一个是我父母亲生的,都是他们收养的,包括我。我是有一年冬天我妈在家门口捡到的,我妈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还不会坐呢。”
顾南城心下大惊,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庄晓平静地微笑,“大多数人知道这个事都会震惊,你算是表现比较平和的一个了。我爸妈跟我们说,我们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们有家,有疼我们的爹妈,有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所以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因为身份的事情而尴尬,也不觉得这个事儿有什么不可说的,我是老庄家最小的孩子,有爹妈疼,有哥哥姐姐宠,过得幸福着呢。”
尽管庄晓说的风轻云淡,顾南城的心里还是涌出一丝心疼,不知道心疼她什么,就是心疼。他敛下心神,顺着庄晓的话说:“看你的性子,就是从小到大被宠出来的,自信独立,嗯,很好。”
庄晓笑了,又看见锅里的丸子浮了起来,赶紧拿起筷子跟丸子奋战起来,开始第二轮。
总得来说,这顿猪肚鸡吃的效果非常好。庄晓很满意,解决了检查这个心头大患,庄晓卸下心思,吃的那叫一个开怀。顾南城也很满意,因为他难得有机会跟庄晓聊很多工作以外的事儿,一顿饭下来,对庄晓的了解加深了不少。
庄晓连夜回去把检查改了一下,然后第二天交给陈勉。陈勉很惊讶,“你昨天才写了两千字,今天就写完了?”
“对呀师父,我连夜写的,昨晚都没怎么睡。”
“我听大钟他们说,你这些日子为这个检查愁的不行,根本没心思写,七天才写了两千字,熬一晚上就写出来了?不是找了枪手吧?”
庄晓心里一惊,面上极力否认:“不会不会,我怎么敢呢?就是昨天潘主任来过,开导了我一顿,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虽然方法不对,但结果是好的。我就想明白了,当警察,别的不重要,干活才重要,怎么能为了篇检查耽误干活呢?再说,这次的事儿的确是我自作主张,无组织无纪律,还连累师父替我收拾局面,这确实是需要深刻认识的错误。所以我就熬夜把检查写完了,早点写完,早点恢复工作。”
庄晓说的无比诚恳,陈勉虽然有怀疑,但是没有证据,草草把检查看完,跟庄晓说:“下周一的工作会上,把检查念了,再恢复工作。”
“啊,师父,还要当众念啊?”庄晓垮下脸,“还是不要了吧,多丢脸啊。”
“就是让你长长记性,要不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么大的事儿,没给你记过就算不错了,还来讨价还价。”
庄晓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违逆师父的意思,只好厚着脸皮在工作会上念检查。一万字的检查,全队几十号人听庄晓念了小半个小时。念完了,指导员何海滨公布了对实习警员庄晓未经同意擅自跑到涉案人员处卧底行为的内部批评,批评念完了,副队长王礼兵又公布了对实习警员庄晓在林秋华案中主动追查案件真相,勇于挑战困难工作的内部表扬。
这一波操作下来,全队都是一脸懵。这什么情况?怎么又是批评又是表扬的,这是该鼓掌还是不鼓掌啊?大家都看庄晓,庄晓的脑子已经当机了,整个人木木地坐在椅子上。
刘丙智清了清嗓子:“庄晓同志,出于破案的责任心,积极主动跟进线索,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自掏腰包去帝翎卧底,这种精神值得表扬。但是,她的卧底行动没有经过上级批准,属于私自行为,可能后续会给刑警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这样的行为在咱们队,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无论是谁。都记住我这话,这种事谁也不准做第二次,如果谁敢做第二次,就地开除,听见没有。”
这种说法在刘丙智任期内绝无仅有。大伙儿应声,刘丙智就把这事翻篇了,接着讨论严打工作布置问题。庄晓一直就保持着那种木木的神情,根据安排,庄晓从林秋华的案子上撤下来,后续问题交给赵义龙他们跟进。这也是陈勉的考虑,毕竟庄晓在帝翎大闹了一场,直接导致帝翎被查封。曹天立集团的底细还没有摸清楚,为防止他们反应过来对庄晓进行报复,所以急着把庄晓撤回来。本来陈勉的意思是让庄晓和刘萍去跟治安上对接严打的事儿,可是刘丙智坚决不同意,说一定要把庄晓跟刘萍拆开,再跟刘萍混下去,还不知道庄晓能干出什么事。于是,庄晓又变成了机动待命。
庄晓有点委屈,一万字的检查都写了,还待命,就跟检查白写了似的。不过,庄晓低估了严打这种态势带来的工作量,社会治安问题层出不穷,有些事不严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严打的时候就过不去了。庄晓作为机动人员查漏补缺,整日里倒是真的很忙。
11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岛城进入供暖季,空气质量一下子就变得很差。连日的雾霾,让出外勤的滋味不好受起来。庄晓十分贴心地买了清咽利肺的药茶,用办公室里的养生壶煮给大家喝,这天正在捣鼓药包的时候,治安那边转过来一个案子,说是查封一家赌场的过程中发生了枪击事件。
“枪击?哪来的枪?”庄晓吃惊,手一抖,药包撒了一半。
方娇离得近,赶紧上来接手:“你去你去,我来收拾。”
“谢谢姐。”庄晓去开会的路上心里还纳闷,岛城的枪支管理十分严格,怎么能发生枪击事件呢?
但事实就是发生了。今天凌晨,环湾分局治安中队依法查封了一个地下赌场,在查封过程中警察和看场子的人发生了冲突,赌场的保安居然掏出了枪,对着执法警察开了一枪,中枪警察被伤到大腿动脉,现在还在医院手术中。
“还袭警?”庄晓更吃惊了。
刘丙智脸色铁青:“对,枪击袭警,这个人已经拘了回来,老严,你去审他,搞清楚枪的来源。大钟小胡,你们领人去案发现场,摸排周边情况。小庄,你去医院和刘萍汇合,在那儿等手术结束,看情况,给受伤警员做笔录。二组全员停了手上其他工作,跟进这个案子,一组手上没有其他事儿的人,都调到这个案子上。从现在开始,全队取消休假,全力跟进这个案子。涉枪是重罪,袭警更是重罪,所有涉案人员,哪怕有一点相关都提溜回来查清楚。还有,查案时要注意安全,摸排走访时必须两人一组,同时行动,每人佩戴警务仪和电枪,每天两次报告实时位置。”
庄晓第一时间赶去了医院,手术还没结束,手术室门口围着环湾分局的同事,市局治安大队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心,手术已经进行了五个小时,要了两次血浆,大家都害怕受伤警员会挺不过来。
刘萍领着庄晓跟环湾的同事打过招呼,两人就陪同众人一起等在手术室门口。这种等待是折磨人的,庄晓身边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警察,连着抹了好几次眼泪,庄晓看着手术室的门口,轻声说:“他会挺过去的。”
高大警察正在抹眼泪,有点诧异地看庄晓,庄晓回头看他一眼,坚定地重复道:“他一定会挺过去,会好起来,会亲眼看着伤害他的人被我们抓起来,扔进大牢,一辈子都出不来。”
高大警察擦了擦眼睛,吸吸鼻子,“你好,我是环湾分局治安中队的邵昱峰,里面躺的是我的搭档许波。”
庄晓点点头:“市局刑侦大队,庄晓。”
两人握了手,庄晓又回头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等他手术成功了,你放下心,再配合我们录一下笔录吧。”
邵昱峰没想到庄晓会这么说,他看见庄晓和刘萍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针对这个案子来录笔录的,可是看见门口众人焦灼的脸色,她俩谁也没提笔录的事儿,而是陪着他们等,这一点让环湾治安的人心里对她们多了好感。
刘萍在跟身边的人说话,那人庄晓认识,市局治安的,郭少槐手下一个组长。那人正喋喋不休地跟刘萍叨叨:“发生这种事,你们刑侦必须得重视,赶紧把人抓回来,枪查清楚,这种坏人放在外面,是个多大的隐患,给我们的治安工作带来非常大的影响,总不能我们辛辛苦苦地在前面工作,连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
这种人刘萍一向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此时:“你嚷嚷什么?这里是医院,安静点儿。放心吧,等里面的同事脱离危险了,我们肯定竭尽全力,把伤害他的家伙弄进去,让他一辈子出不来。”
这话跟庄晓刚才对邵昱峰说的差不多,这是现在刑警们普遍的想法,胆敢枪击警察,这家伙一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了。周围的警察都听见了刘萍的话,刘萍淡淡的语气中,似乎包含了坚定的决心和无穷的力量,一时所有人都回头去看刘萍。庄晓站在刘萍身后,站的笔直,作为一个刑警,她知道此刻肩负的,不光是刑警的职责,还是其他警种同事对他们的信任。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出来,被一群警察呼啦啦围上去。护士的眼色都带着焦急:“都围着我干什么,快让开,我得去拿血浆。”
呼啦啦围上去的警察,听此话又呼啦啦地让开一条路,护士一路小跑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三次了,”邵昱峰喃喃地说,重新面向手术室,“老许,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还不是正式警员的庄晓,没有自己的固定搭档,并不能完全理解此时此刻邵昱峰心里的哀伤。可是她看着邵昱峰发红的眼眶,心里颇不是滋味。今天里面躺的是许波,明天就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样的感同身受,让庄晓恨不得立刻去把开枪的人抓过来毙了。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无望,有人走了,还有人陆续来打听情况。邵昱峰一直守在手术室的门口,期间环湾分局的领导来过,跟刘萍沟通,可以先去给其他警员做笔录,刘萍就安排庄晓守在这里,自己去给警员做笔录了。
手术进行了八个半小时,才有人出来通知,伤员的生命体征稳定了,手术正在收尾。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许波才被推出来。邵昱峰赶紧红着眼去看他,由于失血过多,昏迷中的许波,脸色白得像纸。庄晓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不敢相信活人的脸能白成那个样子。邵昱峰和庄晓一路跟着把许波送进ICU,又抓着主治大夫问了很多事。
大夫说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要留在ICU观察两天,如果两天内能醒过来,那就没事了。另外,许波中枪的那条腿,日后行动会受影响,好好做复健的话,日常走路没有问题,但是不能参加剧烈运动,包括跑步格斗等。
这话狠狠地砸在庄晓心上,也就是说,许波的这条腿,将会留下残疾,这个结果太残酷了,庄晓不敢想象,一个三十几岁的人,后半生再也不能跑步,打球,爬山,说不定还会在阴雨时节遭受疼痛的折磨。庄晓看着ICU的房门,心中涌出一股悲凉,这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付出心血的警察,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转过头去,邵昱峰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