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秦玉就把三个人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去临江的各个工厂,主要是那些兵工厂,调查一些零配件的使用情况。不要怕辛苦,也不要不敢问,尽可能的多跑几家工厂,争取把每家工厂的情况都搞清楚。
做这种事原本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甚至可能会被当成是别有用心的坏人,不被抓起来严加拷问就很不错了,好在三人都拿着龚永健帮忙搞来的介绍信,自然也就可以通行无阻,只是李大山他们对于秦玉的具体想法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亏了临来的时候孙秉禹和李有财都有交代,搞不懂的事就先不要搞懂好了,先做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秦玉自己当然也没有闲着,他要去街上转一转,瞧一瞧,倒不是他突然对那些破败的街区和货架空空的商店产生了兴趣,而是想亲眼看一看临江府,还在黄玉山庄时就听老魏头说过,不要指望在一个还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取得成功,因为在那里几乎可以肯定的说,所采取的每一步行动都是盲目的,非理性的,与其遇到瓶颈时才考虑解决之道,不如一开始就对所处的环境有所了解。
“你有什么计划?”李大山等三人没有问秦玉是要做什么,不等于没有人会问,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要你管!”秦玉没好气的回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听得到你的声音,却看不到你人?你为什么老跟着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要你管!”那声音也有样学样的回了一句,然后就没了动静。
秦玉也没有在做理会,这个声音还真是任性,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任凭自己怎么呼唤都没有用。
也就在那一天,秦玉第一次遇见杨大拿。
杨大拿的真名叫杨广诚,这世上当然不可能有哪家老人真的会给自己孩子起名叫大拿,虽然大拿也有在某一领域里是能手的意思,不过戏谑的味道还是太重了些。
杨大拿五十出头,长得膀大腰圆,只是略有些跛,他自己倒是满不在乎,还时常会和一帮小年轻们看玩笑:“别看我走道栽楞着膀子,那是道儿不平,要换成校场那种煤渣跑道,也是一样的,不信过来掰掰腕子。”正一通臭吹,要是有人来一嗓子:“梁超来了!”他立马就能消停下来,头也低下去了,眼神也好像不济了,迷迷瞪瞪的就开始往边上出溜了。
梁超是管这一片儿的捕快的名字,杨大拿这个外号就是他给起的,不过当面会这么叫的也就只有梁超和其他少数几个人而已,更多的人只叫他杨大,算是个简称,也多少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杨大拿不抽烟,不推骨牌,每天晚上没人的时候总一个人出来,四处划拉点儿东西回家,他管这叫“拿”,而且只拿公家的,从没听说他拿过个人的。
每次梁超见了杨大拿,差不多总是会有类似这样的一番对话:
“东房山头那边种的葱,你拔的?”
“嘿嘿,拔不点儿,嘿嘿。”
“那可是朝廷的,是公家的,不是哪个人的。”
“就是就是,是朝廷的,是公家的。要是哪个人的,我就不拿了。”
“拿?你那算是拿吗?那叫偷,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别说偷,别说偷。说偷多不好听,还是拿好,您就说拿得了。千万别提那个字。”杨大拿央求着,却还是那么嬉皮笑脸,他知道对方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以后不要再拿了!”说的人看上去也很横,其实也不过虚张声势,不自觉的,梁超用的也是那个“拿”字。
“不拿不拿,绝对不拿了。”杨大拿含糊的应付着,心里嘀咕的却是,“不拿?真要不拿吃什么?喝什么?吃喝都没了,还活个什么劲儿?”
许是觉得还不够劲儿,梁超又加上了一句:“再拿叫我抓住,就不会这么客气了,直接把你抓进牢里,也让你好好吃上几天公家饭。”
杨大拿倒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走吧走吧,忙您的去吧。我一个病人,谁能和我一样,谁又会和我一般见识,走吧,别耽误了您的正事,为了我,犯不上。”
杨大拿总是拿,于是也就有了这个外号,有人看不过去,更多的人却并不心疼:“公家的东西,硬要你也得给点儿,拿就拿吧,一个瘸子他还能拿多少,再说好歹他也是明着拿的。”
有时候杨大拿看上什么了,还会去提前告诉人家一声,碰上心情好的还会交代他一句:“拿吧拿吧,可说好了就一面口袋,不兴用车拉。”
杨大拿拿出了名,人们都只记得他总是拿,几乎记不起他的本名,也差不多忘了这个叫杨广诚的男人也曾是响当当的巧手匠人,手艺精,活好,能在一根烟袋杆上雕整篇的长文外带一副美人图,也能用半截老树根雕出百鸟朝凤,如果不是翻看了修造厂的旧档案,秦玉自然也不会想得到。
秦玉看见杨大拿时,他正栽楞着膀子看人下棋。杨大拿最大的爱好就是下棋,据说棋艺还相当了得,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没了陪太子读书的兴趣,再加上他总是“拿”,很多人也看不起他,愿意陪他下棋的人就更少了,媳妇还活着时是媳妇陪她下,后来媳妇死了,是儿子陪他下,再后来唯一的儿子跟人打架被关了起来,杨大拿就变得只能看人家下棋,好在他还算老实,懂得观棋不语的道理,倒也没人会把他赶走。
“怎么就会想到他,他可是个老大难,真正的麻烦人物,要是有可能,我都想请他走人,留着这么一个货,到哪儿都是个祸害。”龚永健显然对于杨广诚没有丝毫的好印象,可以说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脑仁疼,他甚至常常就当工厂没有这个人,有时想想还真是的,没有他说不定比有他还要更好些。
“我见过他了,看得出来,年岁大了,手艺却没有丢,看人家下棋的空,手也没闲着,眼睛都不带看的,一会儿的工夫,一个小人儿便雕出来了。这可是块宝呀,想想看,修造厂这么多年,可就出了这么一个巧手匠人,就看龚大哥你怎么用了,要是用好了可不得了,说不定修造厂能不能翻身,便着落在他杨大拿身上。”
龚永健听到这里,好像听懂了些,又好像没听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于他来讲,自然是希望能搞好工厂的,然而在他看来,成天泡病号,总是偷东西的老大难人物,怎么也不该会成为搞好工厂的关键性人物,当然,如果能把他开除自然是另当别论,可问题是自己这个厂长其实并没有自作主张开除工人的权利,很奇怪,像他这样官营工厂的从八品厂长,要招个把人进厂是件容易事,要开除一个人却要冒不小的风险。至于说巧手匠人,龚永健实在看不出像修造厂这样产品结构简单的工厂有什么必要非要有一个巧手匠人。
搞不懂秦玉想干什么没有关系,反正秦玉现在也还没有拿出一个像样的方案,而在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上,龚永健也不介意释放一些善意。
前些日子父亲突然回到小鬼域岛。龚永健一向知道,父亲有自己的事业,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和弟弟不过是他年少风流时的产物,或许对于父亲来说,他们兄弟俩根本是多余的人——如果这个渣爹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孩子的话。
父亲这次回来很奇怪。在老家,他是受人尊敬的药师,是受东家器重的药店掌柜,就是一城之主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父亲是个骄傲的人,很早龚永健就知道父亲有一个据说很厉害的师弟,父亲很嫉妒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老死不相往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跟父亲斗了一辈子的师伯,没想到那么随意,他也来了小鬼域岛。
一起来的可不只是师伯而已,还有一个年轻的过分的师祖,起初龚永健还以为是哪里搞错了,可看到父亲和师伯那副恭敬的样子,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看起来还没自己打的青年的身份,作为见面礼,龚永健得到了一颗唤做固基丹的丹药,龚永健很小心地收好,虽然父亲和师伯都说这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丹药,不过再怎么也是丹药呀,就是镇边军那些校尉们立了功都未必能有一颗,自己能有一颗,够吹一辈子的了。
那位师祖大人似乎对双石桥的事情很感兴趣,恰好二弟提起了秦玉,师祖似乎更感兴趣了,虽然没有明说,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懂,就是在能力许可的范围内,尽量照顾一下那个少年,父亲甚至还想见见那个少年,只是有事耽搁了。
既然是要照顾,龚永健也不介意不自己知道的多说一些,即便他不说,秦玉应该早晚也能知道。
“上头派到双石桥镇的人已经很快就会回来。不过五大家族的建议至少不会立刻变成现实。是的,顾家的确显得有些势单力孤,而小鬼域岛的那些军人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强硬,一点也不给大家族面子,只是五大家族暂时选择了忍让,或者说是选择了等待,确切的说他们是在等一个人。”
“一个人?大家族做事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龚永健的话成功的引起了秦玉的兴趣,“莫非是五大家族的哪位族长要亲自来小鬼域岛不成。”只一瞬,秦玉自己也觉得不可能,那些大家族的族长这会儿还不应该陪在周天子身边吗?对于他们来说,小鬼域岛不过是个远在天边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值得他们亲自来一趟。
“那倒是不至于。说起来五大家族等的就是你们林家的人,这次来的指挥官,就是那位林鑫语大小姐,如今她已经来了临江城,听说是正在闭关。现在大家都在说,这要这位大小姐一出关,局势立刻就能扭转,到时候顾家就算不愿意也能强按牛头喝水,顾家要是也屈服了,小鬼域岛上的边军还有什么意见也就不用考虑了。”
“不会吧。”秦玉知道林鑫语很强,也知道她是林家的嫡小姐,只是这样一个人真的对整个林家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吗?更不要说这个小姑娘能影响到其他几个大家族。不过龚永健的话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之前在茶馆里听来的那些。
“看来跟传说的一样,你们这些人对自己家族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我们这些外人。”话说到这里,龚永健倒是有些犹豫了,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少年,真的帮得到自己吗?还是说他在双石桥镇的成功不过是一时运气,父亲他们会不会太过高看这个少年了,不过再一想也就释然了,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少年身上,不过是想要多一个可能罢了,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表现得大方一些。
“你们的这位大小姐可不得了,说是咱们大齐的第一天才也不为过,小小年纪已经是十三级武士,而且据说十三级巅峰,这次闭关就是为了冲击十四级。十三级武士咱们大齐不是没有,不过都是些老头子了,这都多少年没再出过十三级武士,更不要说是传说中的十四级,有这个实力,她的话别人自然要重视。如果这次她真的冲击成功,别说是其他几大家族,就是大王也要给几分面子的,即便是不成功,如此年轻就是十三级武士,未来简直不可限量,几大家族哪怕只是为了自家的利益,也愿意和林家结盟,说起来那个顾家也真是奇怪,居然在这种小事上和你们林家唱反调,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看着秦玉那张有些茫然的脸,龚永健多少是有些不屑的,不过他隐藏得很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龚永健没想到的是,秦玉心中所想的与他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