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真的好冷啊。一片漆黑,除了水声,没有别的声音。慕容曜想呼救,却张不开口,一张口,冰冷的水便灌了进来。他努力地抓着,渴求能够抓到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黑暗,冰冷。不知道在水里呆了多久,莹莹的光才慢慢浮现,将眼前的黑一点一点的驱散。慕容曜才发现自己被封在水晶瓶子里。这么小的瓶子,怎么可能锁得住自己。
他拼命地敲着瓶子,根本使不上劲儿,水晶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在暗道里睡觉么。难道被九溟刹捉回了西蜀?不,不对,这一次自己是奉了神主的命令出来的。不会被抓回去,不会被进入水牢。
对,这里不是水牢,慕容曜发现这个地方很陌生,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光影中,他看到一个女子向他走过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见那个女子贴面抱着那个瓶子,只是默默地哭着。虽然隔着瓶子,泡在冷水中,慕容曜依旧能感觉到眼泪的灼热。
她是谁,为什么会哭,是为自己哭么。慕容曜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女子突然将水晶瓶放到桌子上,然后奔到一个男子旁边,不知道说些什么。紧接着,两个人开始吵起来,女子的哭声越来越伤心,最后跑了出去。那男子也随之而去。
紧跟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喂,不要走!不要走!慕容曜在瓶子里大声喊着,却没有人听得到。
慕容曜从床上一跃而起,脸上湿漉漉的。自己竟然哭了,因为一个梦。泪水的滋味好久没有尝到了,最后一次哭,还是他四岁的时候。
他抹了两把泪水,看向头顶,暗道里孔洞透过的光还是清冷柔和,黑夜还没有过去。他又重新的躺回床上,黑夜真的是太漫长了。
一夜无梦的无奕睡得很是惬意,阳光从绿笼纱的窗户透过来,柔柔地洒落在她脸上。虽然不刺眼,她还是习惯性的想要抬起右手想要遮挡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她抬眼一看,竟然是无笙。
无笙睡得很浅,无奕手一动,她便醒了。无奕心里暗暗的叫到,坏了,这阿香,还是把姐姐惊动了。不知道昨天自己疯狂的样子有没有吓到姐姐,对了,自己有没有伤到人。她还记得自己是咬了人。
无笙看着无奕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轻轻的笑了,说道,“昨晚上你很好。我和师父都来看过了,你自己闹这么大动静,自己却睡着了,真的是心大。你现在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无奕摇了摇头。阿香早已经准备妥当,等着无奕起床伺候她洗漱。看到妹妹神情一如往昔,无笙便没有多说什么。
“姐姐我……”无奕欲言又止。
“你不用多想了,除了阿娘以外,我们都知道你中毒了。师父和我正在为你配置药方,无需太担心了。”无笙安慰道,看到无奕松了一口气,便交待阿香几句,便回去了。
回到院中,无笙洗漱一番,换件衣服,便往师父的院子走去。今天她和师父要去杏林山庄,准备号召杏林盟诸多妙手一起为这次封城之疫施以援手。
这是无笙第一次以大夫的身份去往杏林山庄,之前诸行都是以学徒的身份会晤交流,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不安。了然看着自己的徒弟,笑了笑,说道,“怎么了,有点紧张。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医术自然是数一数二,何必如此自谦。玉面菩萨可不是白来的,杏林盟虽然酸腐一些,但都是妙手仁心,不会为难你的。何况师父还在你身边,你不用太担心了。”说罢便上了马车。
无笙听了师父一些话,又想起阿娘昨天语重心长的那番话,做人还是要有点辣性,怎么能平庸自扰,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提着裙子便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的驶出相府,往杏林盟走去。
路上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只有五城戍防营一队队在街上巡逻。当车子转过茶园大栅栏的时候,无笙瞥见二哥带着一批人马押送着五六个百姓往城南方向去了。那几个百姓神态略显狼狈,面目有点泛红,无笙心蓦然一惊,回头看向师父,说道,“师父,那几个人已经有症状了。哥哥带他们去哪里?”
了然看着那一行人,淡淡的说道,“去城南长皋坪,相爷和我在那里建立了一个隔离区。现已经准备妥当,赤羽军把守着,等到大夫聚齐之后,你我二人需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到时候会艰苦一些,希望你能撑过去。”
无笙听到这里,倒是有些风轻云淡,不甚在意。幼时,跟着师父,爬山涉水,采药行医,什么辛苦没有尝过。这一次只愿能够诸事顺遂,平安就好。无笙浅笑着对了然说,“师父,我不怕。虽然我为女子,但是也要是劲松般的女子,这样才不枉来世一遭。”
了然看着自己的徒弟,满心欣慰。无笙这个孩子真好,比起当年的自己,不知道优秀多少倍。若是她换做自己的处境,一定会做得更好。阿娘生死不明,红岚死了,霍城派已然成为灰烬,虚度半生的自己,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马车在杏林山庄门口停了下来,了然和无笙被门童迎了进去。两人进了大门,走过一道长廊,来到了前厅。前厅门楹之上,挂着一对石刻对联,写着二十二个大字:
杏下春暖妙手矜论医民瘴
橘井生香仁心青囊疗国忧
了然和无笙行走杏林,自然知道对联上的典故为何意。杏林春暖说的是三国时期名医董奉的一段佳话,虽然杏林妙手,给人看病却不收钱,只求一二。一是小病,患者要为他栽活一棵杏树;二是大病,便要给他栽活五棵杏树。这一来二去,几年之后,变成了一座杏林。杏林开花众人潮涌,以求护佑;杏林结果,董奉以果换粮,赈济穷人,杏林春暖便是这么来的。
橘井生香讲的是汉文帝时期名医苏耽的故事。苏耽常年出外行医,有一次出门须三年方才回来,便对她的母亲说,“明年天下会发生一场大的瘟疫,咱院子里的井水和橘树就能治疗。患者如恶寒发热,胸膈痞满者,给他一升井水,一片橘叶,煎汤饮服,立可痊愈。”
一年后,果然被苏耽所猜中,天下瘟疫大行,求井水橘叶的人已经排到千里之外,患病的人喝完橘叶炮制的井水也都一一痊愈。苏耽也被称为“苏仙翁”。此后‘杏下春暖’、‘橘井泉香’,便成为杏林众人明志之谈。
这副对联甚是妙,写这幅对联的人,必定有一颗襟怀天下、忧国忧民的高情。
门童看见他们停下了脚步,便低低的说道,“了然师父、无笙小姐,杏林盟盟主和诸位已经到了,正在堂上等候两位,请这边行。”
了然便示意无笙一起进去,刚转过影壁屏风,以一位五十岁儒雅蓝文锦衣老者为首的杏林盟众人便站起来相迎。只见此人盯着无笙,面无表情的说道,“了然前辈,若是平常带无笙小姐过来,切磋切磋是件美事,如今要事在前,怎可让女流之辈担当?”
说话的老者,无笙认识,正是玄阳神医刘真子。此人医术了得,但就是过于自负,杏林新绿且入不了眼,习医的女流甚是瞧得不起。虽然厅中还有几位杏林女士,因他曾与无笙因病人起龃龉,对无笙厌恶更甚。
了然知晓其中缘由,只觉得这个老头有点太迂腐自负,便说道,“如此时机,何谓男女,能者居之,也是我请各位来此缘故。”几句话间,便把推崇之意言之凿凿,诸位脸上略有悦意。
无笙只轻轻一揖,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仰慕诸位亦欲从善如流,得此教诲。”说话时神态得体,举止间大家风范略显一二。诸位看到无笙如此,再一想到刘真子,各自暗笑不语,纷纷落了位。青衣小童们纷纷给各位换了新茶。
唯有刘真子不服气的站立着,“杏林盟并非常人能入的,既然你要来,何不在众人面前一试高低。”话音刚落,一个青衣女子便站了起来,轻叱道,“刘真子,你这老头子,比了又怎么,不比又如何?当今之势,岂是你私心筹谋之时么。亏我当初还对你青睐有加,呸呸,值当我踩了泡臭狗屎。”
说话的人是有名的杏林女前辈腾谷子,与刘真子的渊源颇深。两人年轻时同师杏林盟前盟主陶老前辈,当时二人年青佚丽,知慕少艾,曾是杏林一对佳偶。只因二人医术不相上下,智斗多年,最后劳燕分飞,鸳鸯成怨。虽然两人不在一处,腾谷子脾气却渐长,遇到一起便天雷对地火,一场骂仗是不可避免。两人已经很久没有相见,这一次一碰面,腾谷子看见刘真子倚老欺负杏林新绿,就火不打一处来,霹雳吧啦地就张了嘴。
眼看着一场冲突不可避免,无笙便上前,款款说道,“两位前辈,请息怒。如今,大事当前,还需二位前辈尽力相助。无笙为后辈自当跟随其后。”
了然看了无笙一眼,叹了一口气,自己这徒弟,就是性子太好。刘真子此番就是让她在杏林盟面前出丑,她越是如此,刘真子越是不服气,不如比试一番,才能服众。“我们皆是行医之人,有好胜心是好事。既然是比试医术,不外乎诊断、方剂、针灸、识药、炮制。如今我们在堂上,我建议比试方剂、识药和针灸,不知道众位意下如何?”
座中各位窃窃私语,觉得如此也罢,毕竟还要相处一段时日,若是悬而未决,亦为不美。不妨比试一番,各自心安,于是纷纷附和。
了然思忖一阵,说道,“那我且举一例,二位便下方剂。南大官人的续弦,年方四十,十年不育闭经已四月,饮水即吐,粒米不咽,肚子如鼓。脉象,左手寸脉数大,右手寸脉细实;左关脉洪大,右关脉雀啄;两尺脉俱旺,此患病情已全,二位可以在一炷香之内出方剂。”
听完脉案,刘真子微微一笑,不由胜券在握,便令青衣童子取来笔墨,便落笔拟方。
无笙思虑许久,方才落笔,等二人方子已成,青衣童子执方让诸位看过,便放置檀木案上。
看罢,了然站起来,对诸位说道。“现下两方子一出,想必诸位心中已有所选,属意哪一方你们就把书中的银杏叶放到处方那。”话罢,诸位杏林人纷纷站起来,将自己的银杏叶放到檀木案上。
了然前去一数,直言,“第一局,无笙胜出。”
听到结果,刘真子脸腾得一下红了,只嚷道“我不信,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独到见解。”
“不服你就看看,”腾谷子白了刘真子一眼,将两个药方递给刘真子。
刘真子仔细一看,只见两个方子,用药相似,皆是党参、黄芪、白术等安胎药,唯有一味药,不相同。两个方子里都有砂仁,众医者皆知砂仁芳香和胃,善于安胎止呕。只不过一个方子里,用的是春砂仁,一个用的是盐砂仁。
“我不服,”刘真子气冲冲的放下两个方子,胡子一翘一翘。
“不服什么?她用的盐砂仁,你用的是春砂仁。春砂仁是味好药,饱满坚实,气味芬烈,可并不适合此病患。此患者饱受呕吐之苦,用此好药,药好性冲反而对身体不利。二将砂仁用盐炮制后,会让砂仁变的更温和,温中暖身,理气安胎。只此可见无笙的方子要善于你的,你有什么脸面说不服的。”腾谷子说完后,得意的看着刘真子,完全忘了他们之前的那段情缘。
无笙看着这两个前辈,就像是小孩子一样,不禁莞尔一笑。刘真子看到无笙嘴角的笑,觉得很没脸,红腾腾的面皮愈加烫了,直道,“我不服,不是还有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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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哈,连那个老头子都被你打败了”谢无奕星星眼。
无笙只淡淡的一笑。
“谁最厉害,厉害的是我,好不好,哈哈哈”小甜甜叉着腰朝天长笑。
“是啊,你最厉害,拖稿最厉害了。”谢无奕插着刀。
小甜甜扑街,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