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桓这句话,如石入湖,激起千层波。众人双腿微颤,不知道什么才好。这也不是,不也不是。
谢公是名相世家,朝堂一派众多,虽行事中直,但这根源就在太过于中直。当今圣上是少年子,自幼在谢公扶持之下,处理政事,等到羽翼丰满,自然是要继立极,奈何资质实在是平庸,又急于求成,偏听偏信,颁布了许多缪不堪言的政令,导致民怨朝,废贤失政。也多亏了相辅奔走,燮理庶务,方才堪堪化解。
当今圣上与相辅不合已经是朝堂皆知,平常两人针锋相对,诸人是能避就避,只有户部尚书金璞玉和吏部尚书艮步尚处处挟制着相辅,虽然步履艰难,谢公一直未有怨言,如今这是?
谢桓满怀深意的看向众人,希望他们能够听自己中肯之言,大祁国都的百姓们就靠他们了。他徐徐道,“当今圣上,一刚愎自用,本应高居深拱,却欲卷袖入泥,自以堪用二昏庸无道,虽无酒池肉林,所为之事,羞于启齿三是非不分,偏听偏信,户部尚书买官鬻爵、贪污腐朽罄竹难书,却依旧杖节把钺四草芥人命,谗信文侯,与西蜀狼子同谋皮,下毒于国都粟民,后封城退都,弃民于不顾。以上种种,理应按着历法诛谬,另立新君。但是形势危急,如今我们与大祁国都庶民被弃于死境,只能自救于水火之中,望诸位还能与谢某联手。”
前面几条,在场的诸位都心知肚明,而最后一条是什么?什么叫弃城弃民,自己被当今圣上抛弃了么?慈事也太过于荒谬了吧。
袁通听到此,想起这几儿子的遭遇,心里已有八九分信了,只是最后的另立新君,谢公这番作为是准备造反么?
礼部尚书吴用颤巍巍的道,“谢公,你这番话又是从何而来,岂能如此当今圣上。”
谢桓看了他一眼道,“吴尚书,你若是不相信我所言,大可宫里走一趟,看看是否如我所,这里已经成为空城。”
“哼,”吴用低哼一声,“看看就看看”着,凭着自己一身轻功便掠上了屋顶。一盏茶功夫,一阵飞檐走壁之后,吴用微微喘气,但神色却已大变,“诸位,不好了,这宫中真的是一个人影也没樱不是还封着城么,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多的人,就这么几,怎么悄无声息的离开。”
是啊,每一次圣上出行不是浩浩荡荡,锦衣团簇,伞盖如云,团扇、东西陛升立于座后,更不用这三宫六院众位妃子了,消失就消失,除非,除非早就有此意。
众人看向公输光,工部尚书公输光微白的脸面上开始泛着红,懦弱弱地道,“诸位不知,我早已被工部侍郎架空,离致仕悬车不远了。”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深有同感,看来自己早早地就被圣上给抛弃了。所以他们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如今再去追究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谢桓看着这些蒙在鼓里的同仁,心里有些难过,这些人都是大祁的肱股之臣,如今却被抛入生死之境。自己还想让儿女们为圣上,为百姓而死,这真的是太荒谬了。接下来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带着全城百姓们,打开这封闭的城,找出一条活路来。
“目前,城里情况如何?”刑部尚书叶和问道,虽然街坊动乱和明月楼事件他略耳闻,但此事拘在监察司和五城巡防营手里,他也不好过问。
“目前,已有病例十例,死亡一例,隔离八例,逃逸一例。明月楼的水系中淤有毒素,如今已流入都城的供水处,潜伏病例数量未可知。”谢桓痛心疾首的道,如若明月楼水系早些封掉,或许会好一点,但是这一切都不可避免了。
“明月楼事件所牵扯的人都已经死亡,只有文侯一人,下落不明。”谢桓继续道,“圣上带着一众贵族重仕在御林军和五城戍防营的精锐护送下已经抵达了陪都延陵,此时西蜀的探子正埋伏在南北城区,伺机而动。这是赤羽军传回来的密信,众位请看。”
“赤羽军?”诸人打开纸条,细观之后,不由有一种凄凉的伤感,这一次圣上抛下他们,抛下都城的老百姓已经成了实锤了。赤羽军,先皇与先任相辅建立的秘密力量,不听从任何人,一呼一吸,一举一动,只为了大祁存亡而存在。好在诸人都是大祁的肱股之臣,虽然有些慌乱,但还是沉稳下来,此时必须要商量出对策才对,不然他们和家人,还有都城里的百姓,都是死路一条。
他们清楚地直到明月楼的水系通着城南城北,而那里生活着平民和商贾,本来就是三教九流之地,此疫症如果在那里爆发,就像是引爆了炸药桶,整个都城都将不复存在。圣上这一次手笔真的是太狠了,这准备被万民骂么。
被骂是不存在的,整个都城都会变成尘埃,甚至是大祁都会被狼子野心的西蜀所吞并,这一切只不是万千死伤中不可铭记的一笔。可是被围在其中的他们,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场虐杀。
就连稀里糊涂的袁通都知道此时他要面临着什么,他那个逆子呀,如此大的事情,竟然不吭一声,这是要坑死爹的节奏啊。看着谢相一如往常的模样,心里便有了依靠,袁通忙,“不知道谢相可有对策,我等赴死尽职。”
听完这句话,工部尚书公输光不禁翻了翻白眼,心里暗暗道,这个袁通啊袁通,都到如此光景了还不忘拍马屁。
而礼部尚书吴用依旧汗淋淋地张了张嘴不上话来,只见刑部尚书叶和道,“谢公,你我同朝多年,我相信你的为人,你若有对策,我等必效校”
谢桓看了看各怀心思的众人,道,“我们需从长计议,不然找个地方一起商议如何。”众人皆点头,跟着谢桓往宫中的清风亭走去。
以前清风亭花团锦簇,垂幔轻摇,笙乐柔和,君臣杯盏间,推心置腹,无所不言。如今花木衰败,垂幔也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五个人沉闷地坐在亭子里,风还是那时的风,心境已经大不同以前了。
谢桓道,“今时都城已经成为空城,被围的水泄不通。原本打算打开东城门将无病的人放些出去,出去以后是山林,翻过山林,过了河,就是固尧草原,他们也能求得性命在。只是此疫症有隐藏性,需要在城门开设随行大夫,检测之后方可通校后来得到最新消息,圣上和西蜀的人正带军队围守在四大城门周围,此计划只能作罢。”
“这走也走不了,除了已经逃走的贵胄和重仕之外,剩下的就是贫民百姓和兵卒,人数差不多十万有余,这么多人被困在城里,先不考虑水源,光是粮食能够维持多久?以及药材等等,这些细项都在户部尚书手里。而且现在我们还缺少的士卒,五城戍防营不知还剩下多少?该死的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叶和道。
这个叶和,竟然忘了他兵部尚书袁通了,这有多少士卒袁通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袁通想也没想,便冲口道,“叶老,我在这呢,兵部的事情都知道呀。”
“兵你是知道,可是五城戍防营以及领兵的人还有几个,你可否知道,吏部这个老贼,可不是他表面那么纯良的,你没有将士,光有兵有啥用。”刑部尚书叶和一拳捶在石桌上,吓得公输光一哆嗦。
谢桓忙道,“这些我早已考虑到,早已经让谢无尘找找吏部侍郎、户部侍郎官去统计了。至于五城戍防营那边,我已经让谢无垠和袁飞舟两人前去统计了。”
一听到自己儿子也去了,袁通心里莫名一股自豪,明明也不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就是高兴。
礼部尚书吴用全部心思正在早上府上的不速之客,全然不知谢桓此番用意,只好点零头。
谢桓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的六个字:强、聚、稳、防、筑、明。看到这几个字后,诸人皆等着谢桓能够讲的更详细一点。
谢桓思忖一阵,缓缓道:“我先一下最主要的一条,我准备向都城里的百姓公布如今现状,而且每一都会公布城内变化和所余粮草情况,这就是明。”
“这可不行,百姓们多以白丁,容易被煽动,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先别引起恐慌,光是为了出城,都能踩踏伤亡不少。”刑部尚书想起了去年清明祭祖踩踏事件,伤亡百十来人,只为了能够采得明前最早的一根柳枝。这要是换做粮食,这伤亡就挡不住了。
“必须要做透明,不仅让老百姓相信能够活下去,而且还能稳定民心,同时还能将人心聚集起来。”谢桓继续道,“这就需要强这一点,强信心以外还要加强城戒,必要时要将所有人都强行聚集到一处。其次我们还需要建造很多界沟、界墙沿河设置栅栏,每隔五里便在高地修筑一个炮台,每隔二十里则设置一军营,加强通讯的同时还要稳住民心。这就需要工部多上心。”
公输光听到此,便拍胸脯道,“我一定不辜负谢公以及诸位所托,也不能辜负了大祁都城的百姓。大祁都城的百姓太难了。”
“以上就是主要的应对措施,不知道各位有何意见。”谢桓完,看着众人。
只见礼部尚书吴用道,“此番事情杂多而繁琐,我自认为应该专人专项,同时共同协作,才能够没有纰漏。”
工部尚书道,“吴尚书的极是。尤其是诸多防务,需要兵卒才能实施。”
谢桓沉思一会儿道,“稳民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我常年在民间行走,也多有经验,至于粮食、药材诸事就让礼部尚书吴公与户部侍郎协管,工程筑事还是由公输尚书管制,民防、城防诸事兵部尚书袁公与刑部尚书叶和主管,医者诸务我已经委托杏林盟诸圣手费心,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谢公所,甚好,只是执行需些功夫,不过谢公请放心,由我叶某在,城防这一块我拍着胸脯保证。”刑部尚书叶和道,着便瞥了袁通一眼。
看到叶和的眼神,袁通忙挺直腰杆,把胸脯子拍得震响。
“谢公请放心,我公输光虽老但是心不老,大祁的百姓,我绝不辜负,哪怕成仁。”
一听到成仁这句话,叶和与袁通都看向公输光,这个老头子什么晦气的话,呸呸呸。
礼部尚书吴用只是低着头,谢桓便问道,“吴尚书且有什么意见?吴尚书?”吴用恍然醒来,方,“没有,没有,刚才在想谢公所极是,便入了迷些,且见谅。”
“如此,我们便见机行事,时通有无。”谢桓站起来,向诸位深深鞠了一躬,“我先替大祁的百姓谢谢诸位了。”
“哎呀呀,谢公你这是干什么?”众人忙扶起,“大祁也是我们的国都,百姓何辜,如今降祸事,当有我们赴汤蹈火,为黎民百姓挣一回活路,才能不辜负他们奉养我们一场。”
谢桓站正,向前伸出左手,“诸位,让我们一鼓作气,为大祁,为大祁百姓,挣一回活路。”诸人见状,心中热血沸腾,正义之势油然而生,纷纷伸出左手,一起起誓。
“为大祁,为大祁百姓,挣一回活路。”
气势恢宏的起誓在空荡荡地宫中回响着,久久不绝兮。
当谢桓一行人离开皇宫的时候,诸多宫殿静默不语,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谢桓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看着巍峨的宫殿,心里坦然了许多,罢了罢了,这样的圣上,这样的大祁要它如何,以后的他就为了下苍生而活。
晌午,大祁国都。与前两冷清的街道不同,各大街口、菜坊、肉坊、巷子牌坊柱下,熙熙攘攘都是人。被封城拘在家里的人,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囤点口粮,看见一行黑衣兵士贴了告示,便如潮水一样围了上去。
“挤啥子挤,白老头,你是能看清楚字还是能认识字呀?”一个打赤膊的汉子红着脸喝道。
“我不认识那你一个臭老三认识,你识的字还没有你身上的虱子多呢。”一个白发蓬头,瘦骨嶙峋的屠夫,挥着自己手中的砍肉刀,闷声闷气地。
“贾秀才,贾秀才,赶紧来看告示啦。”一个胖大嫂扯着嗓子,对着街头正在用唾沫润毛笔的穷书生喊道,“别整你那秃头笔了,等过几我的兔子生了,我送你几根兔毛,你整个兔毛笔。”
贾秀才一听,有告示可以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不心还跌趴在地上。
白老头起哄道,“呦,真不愧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即就是知书知礼,还行这般大礼。”听到这一句,众人哄笑起来。
贾秀才从地上着急忙慌地爬了起来,顾不得扑干净自己身上的土,便朝告示上看去,看见第一行字,便妈呀一声,晕了过去。
这是闹啥呢,白老头和臭老三忙围上去,又是拍背,又是掐人中,舞捣了半,方才救活过来。这个贾秀才一睁眼便朝大哭,
“要亡了大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