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月正是寒冷的,睡在窗边的人,举头望去,就会颇有冷光扑面而来的感觉。天幕是黑沉的,银白的月点缀其上,像凄凉的脸掺杂着苦意。
月光顺着窗棂照下来,小尼姑净真不适的翻了个身,手搭在眼睛上,人却已经醒了一半。
庵堂不大,几个小尼姑都挤在这不大的一间房里,几张铺上睡着的人倒很安稳。
夜半时刻醒来的人总是最寂寞的,因为你身边往往没人,即使有人,也像现在这样形同虚设。净真想了想,还是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睡了。
她后背却是银光倾泻的月。
正在此时,她忽然感到了旁边的一点异动,像是挣扎又像是无意思的抓挠,于是有点不确定的问了声,声音刻意压抑,怕打扰了同屋人的好梦:“羲和,你怎么了?”
赵羲和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身上盖得陈旧素青色被褥滑落,她浑然不觉,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对面,偏偏对面只是一堵墙,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这么大的动作在空中亦掀起了冬日凛冽的风,左边的尼姑在睡梦中抱怨起来:“赵羲和,你要再这样我就告诉素心禅师,将你赶出去。”
素心禅师?
熟悉的名字,此刻响彻在耳边,赵羲和不敢置信。
上一刻,她明明被皇家暗卫一剑穿心,连尸体都喂了狗,为什么现在又在这里醒来?
一边的净真忙把她按了下去,又拿起被子来盖在她身上,道:“净原师姐你别大惊小怪的,羲和可能只是做噩梦了。你也不想想你前些天做噩梦大吼大叫的,一屋子的人都给你吵醒了。”
净原被戳中痛处,恨恨的闭了嘴,显然她还想再说几句,最好能让大家都气的把赵羲和赶出去最好,可困意来袭,她忍不住闭上眼,睡去了。
抬头一弯明月散着昏黄的光,赵羲和转过头,眼前的一幕既熟悉又陌生。
其实应该说熟悉居多,因为她还不到一岁就被送来寂月庵生活,一直到了十五岁才被赵府接回去。而她在被赵温语钉骨毁容之前,也才刚过十九岁的生辰。
短暂一生时光的四分之三皆在这里度过,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可是上一刻她已经命丧黄泉,现在为什么又会回到这里?
这些熟悉的人安静地睡在这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十二岁少女的手,上面没有恐怖的钉骨血洞,虽然有些常年干粗活而造成的老茧,可仍旧是白嫩滑腻的,触感正如窗外一株野月季的花瓣。
所有的伤痕都已经消失不见,好像她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可身体里的灵魂和无比清晰的记忆,甚至是胸腔里那些无法排遣的痛苦都提醒着她,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或许是老天看她可怜,所以让她有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生的这一世,她一定要让那些背叛过她的人,体会到比她当时更绝望的痛苦!
周身逐渐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恨意,连净真都有些诧异了,这个小女孩通常是最温和的,当然,也最好拿捏,所以这庵堂里的人,无论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羲和,你想家了吗?”
赵羲和本来对回家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她对赵府谈不上思念,在小孩看来,尼姑庵清寒贫苦,赵家却是钟鸣鼎食。庵堂里知道赵羲和家世的人总是会提起赵羲和的来历,引得其他小尼姑的妒忌。
可赵羲和对赵府却并没有感情。
这种感情在她十一岁的时候终于有了,有个嬷嬷自称是薛氏派来送东西的人,送了好些新奇玩意儿来,所有人都很羡慕、赵羲和在庵堂里没什么朋友,收到了这份不期而来的关爱,便对远方那个毫无印象的家开始期待了。
因此她也就越发的想要回去,为此在庵堂闹了好几场,换了几次痛打,人也越来越阴郁孤僻,没人愿意亲近她。
现在想来,那只是一种手段罢了。故意送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引起其他人的嫉妒,再勾起赵羲和回家的愿望,让她不停闹腾后失去了庵堂这个立足之地,也正是这种内向的性格,一遇到赵温语的主动示好,就会感激涕零。
薛氏的手段,真是一石三鸟。引人嫉妒是第一环,让她产生期待却落空是第二环,正因为这一环,于是自苦自卑的赵羲和就会越发渴望温暖,与赵温语交好,此是第三环。
不愧是薛氏,手段无形却有意,就算是被人知道了她送东西来庵堂的事,也会说她一句贤惠善良。
赵羲和微笑起来,摇了摇头:“不,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