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公交车终于到达终点站——后山了。五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说着笑着与其他乘客一起下了车,惊喜地发现有一条宽阔美丽的河流横亘在不远处。河水蜿蜒奔腾,像是一条晶莹剔透的玉带把后山分隔成厂区和生活区两部分,恰似楚河汉界。
五个女孩欢呼雀跃地奔向河边,用手围着喇叭状喊着、叫着,然后聆听着山间激荡的回音。捡起岸上的小石子儿打着水漂儿,偶尔找到几个漂亮的小石头,就珍惜地装进了口袋。
眼看天色已晚,女孩们这才想起还得往茉莉三舅家赶。生活区在河对岸,必须走过一座几十米长的铁索桥。这是茉莉始料未及的。她有点想打退堂鼓,可惜无路可退,长途公交车早已开走了。
茉莉从小体弱,胆子也小,不像妹妹丁香。丁香总是勇敢而又精力充沛,越冒险的事情越想尝试。小时候大院里的孩子比赛骑自行车,丁香总是第一名。茉莉知道自己的实力,宁愿放弃比赛,有时候被妈妈和丁香推着、搡着参加,也只是小心翼翼溜着墙边骑,生怕挡了别的孩子的路,每回都是稳稳垫底儿。她本来也可以躲在家里不参加的,可又怕黑,也担心丁香出危险。丁香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拾闲,害得茉莉不得不时时刻刻跟在她屁股后面,随时准备保护她。丁香什么都想尝试,有一次硬从爷爷手里把榔头抢过去,非要自己砸核桃,结果因为榔头举得过高,用力过猛,把鼻子砸出了血,还把左手手指砸肿了。丁香还喜欢抢着端饭、拎暖瓶,摔坏家具是常有的事,能不被烫着伤着就算很幸运了。奶奶生气地说她拿着什么都像捧着热豆腐,又心疼打坏的家具,说别人家的碗和暖水瓶都能用几十年。爸爸妈妈却从不曾为此说过丁香一句。丁香经常摔坏碗,还非要和大人们一样用陶瓷碗吃饭才行。从未摔坏碗的茉莉反倒用的是一个不怕摔的绿底黑花的搪瓷碗。茉莉小时候老爱生病,爸爸妈妈不能请假陪她看病,否则就评不上当月的奖金了,那可是要损失好几块钱的。茉莉七岁开始就会自己去医院看病了。挂号和取药的窗口都很高,她掂起脚尖,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才勉强能让窗口里的人看到她手里的病历和单子。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来又是另一番考验。这一切都能克服,她连打针都不怕,就怕吃药。大白药片她吞不下去,妈妈就给她碾碎了化在汤勺里逼她吃。最怕的是汤药,每回倒在她的专属绿底黑花搪瓷碗里都是大半碗。喂她吃药的时候妈妈总是把茉莉逼到墙角,捏着她的鼻子灌她,茉莉躲也躲不了,以至于她看到用这只碗盛的饭都觉得是负担,每每对着饭碗发愁,本该握着筷子的手却总是托着下巴,这又是爸爸所不允许的。奶奶常说茉莉的嘴本来挺小的,硬是让妈妈用搪瓷碗灌药给勒大了。
茉莉整天都为丁香提心掉胆,冬天就更让她操心了。丁香在院子里泼冰打牛儿(陀螺),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她怕丁香在外面呆得久会冻掉耳朵,丁香不进屋她也陪着在外面挨冻,想着万一丁香的耳朵给冻掉了,至少她能第一时间给丁香拣到耳朵,及时给丁香安上去。她最担心的是丁香趴在冻满冰溜子的井边掰冰柱子吃,害的她还得趴在丁香的脚底下,抓着丁香的脚脖子,怕她掉到井里。
冬天有两项活动让她期盼,一是用箩筐逮麻雀,这需要耐心,也没什么危险。另一个就是在后门外垒土块烧洋芋(土豆),那是技术活儿,由几个大一点儿的男孩子负责用土块垒一个炉子,然后架火生炉子,再把生洋芋放进炉子里烧。在洋芋烧熟之前,会选派诚实可靠而又有能力保护洋芋的人守着炉子,以防有人偷吃。其余的人统一回到大院里,边玩儿边等。等到权威人士一声令下,“同志们!洋芋熟了,冲啊!”大家就个个冲锋陷阵,你推我搡地往后门外挤。后门的两扇木头大门总是锁着的,只开着一扇有高门槛的小门,只有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孩子能抢到烤成黑壳壳的洋芋,其他的孩子只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央求着,盼着能分到哪怕一小块儿热乎乎的、又沙又甜的烧洋芋。丁香几乎每次都是能抢到洋芋的唯一的女孩子,她总是先用棉袄袖子垫着掰一小块给茉莉,然后再给其他的孩子分。到最后,直到所有的孩子被洋芋的黑壳壳糊得五马六道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时,就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