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头场大雪已经一连下了两三天了,树上、屋顶上、地面上全都落了一尺厚的雪,像是全都披上了白棉袄。大片松软的雪花随风起舞,包裹在落了叶的长短不一的枝条上,就像是白色九尾狐的尾巴,有的左曲,有的右卷,有的上挑,有的下垂,正所谓“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文珍在漫天大雪中急匆匆地走着,年轻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身上、眉毛上、头发上落满了白雪,身后留下两串深深的脚印。
达板(地名)上的二孃孃和三个表妹就快到了,阿妈吩咐文珍去买些羊羔肉和转酥馍,文珍又自作主张买了一包酥皮点心和一些下茶的干果。路过新开张的洋货铺子,文珍停下了脚步,他想给大表妹元姐儿买点儿什么,又不知买什么好。正犹豫着,洋货铺子的老板已经过来招呼他了。铺子里的东西都是文珍见也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看的他眼花缭乱。老板问他想买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板又问他给谁买,他局促不安地说是给妹妹买。老板心领神会地给他拿来了一个小小的蚌壳,打开来给他看,说是里面装着女人擦脸用的雪花膏,洗罢脸抹上能让女人的肉皮子变得又白又细发。
文珍在棉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装着雪花膏的小蚌壳,仔细端详着,想像着元姐儿擦上雪花膏会是什么样儿。尽管他觉得元姐儿脸上啥都不用擦就已经够好看的了,但还是给她买了一盒,塞进了袖筒里,也不知道在元姐儿走之前能不能找到机会送给她。
文珍妈有两个姊妹,二孃孃(姨娘)嫁到了达板上,三孃孃嫁到了皮袄铺子王家。阿妈和两个姊妹走动不多,嫌她们是话匣子(留声机),爱合学(评价)人。二孃孃嫁给了达板上的庄户人家,每年只有入冬了才能有闲工夫走亲戚。二孃孃和她的三个丫头都盼着到文珍家住几天,虽说文珍妈脸上淡淡的,可还是好吃好喝的给做上,每回还给文珍的三个表妹一人扯一截布料做衣裳。文珍他大(父亲)又是一个不管闲,家里的事情都由文珍妈做主,店里、驼队和水磨上的营生都早早交给文珍打理。文珍十五岁就开始当家,所有的生意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做人做事情做生意都既公道又厚道,远近乡邻都服他,谁家里有了纠纷也都让他从中调停,才十七岁官家就让他当了百户长。
文珍他大乐得清闲,把生意交给儿子后又给自己纳了一房小老婆。整天价和小老婆住在里院,难得过问生意和文珍母子俩。文珍妈一肚子怨气,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文珍身上,既担心文珍他大和小老婆万一生下个一男半女,跟善良厚道的文珍抢家产,又担心文珍将来娶了媳妇忘了娘。
文珍仪表堂堂,人品又端正,年纪轻轻就成了少东家,还当了百户长,上门提亲的就差把门槛踏破了。文珍心里装着大表妹元姐儿,不管谁来提亲都是一概回绝,文珍妈也不知道怎么打算的,对提亲的也不是很上心。
文珍从小就和元姐儿一起长大,二孃孃早几年总在农忙时节把三个丫头打发到姐姐家住几个月,这两年看元姐儿能帮上忙了,就送来的次数少了。
元姐儿是个美丽乖巧的女子,一对杏眼,就像是两个又大又圆的黑葡萄。文珍听戏词里的“临去秋波那一转”,“眼波才动被人猜”,就觉的唱的是元姐儿。去年元姐儿来了才住了一两天,就抽空偷偷给文珍缝了一双布袜子,临走给他压在枕头底下。文珍到现在还没舍得穿,见天儿(天天)在怀里揣着。
这会儿还没到家,文珍就远远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驴车子,他认得那是二孃孃家的,就赶紧捧着热乎乎的吃头(食物),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