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尧的书房在正院之外,特地挑选了一块幽静之处,修了这一处书斋,取名博雅斋。
寻竹大云二人七曲八弯地绕过庭院甬路,来至博雅斋前。
寻竹之所以要亲自为伯尧送汤,不仅仅是为了什么挖了他的笋之类的托词,而是想着那日里元容在自己屋里所说玉璃之事,心中总觉不妥。
这玉璃受伤来到合虚别院本是意外,被人问起身世来历便该如实说了,又为何要遮遮掩掩扯个谎出来?
若是她有何难言之隐也罢,可万不该引伯尧为她用心,如今居云姐姐身子不便,伯尧若真是被这样一个别有居心又来路不明之人利用左右,到时候只怕是会伤了居云姐姐,寻竹与居云虽非亲生姐妹,却情同姐妹,她是决意不愿见居云有任何闪失。
寻竹打探了伯尧平素的起居,知道此时他必在博雅斋,故而今日特借着送汤的由头,欲和伯尧挑明此事,给他个提醒。
寻竹来到博雅斋前,博雅斋是个两进的小院,前院待客,后院读书,寻竹到时,疆良并何求二人守在前院,二人搬了矮凳,正坐在院中喝茶。
往日里这两名侍卫可是不离主人半步,就算有什么不便听的,也是守在屋外,怎的如今守到前院来了?正疑着,何求眼尖,见了寻竹忙上前问安,疆良也跟着起身,揖手问安,寻竹便问道:
“你们二人怎么在这儿?我伯尧哥哥和元容哥哥呢?”
何求忙回:“二位公子在后院谈话,遣我二人在这里守着。”
寻竹侧着脑袋嘟着最自言自语道:“这两人谈什么,鬼鬼祟祟的,竟还把人打发到前院来?”
说完,也不理会二人,兀自往后院走去。
若是寻竹循着礼数,教二人回禀,或是告知一声再进,想必疆良何求必要阻上一阻,可这寻竹偏是个不依礼的人,就这么大咧咧的走了进去。
既然没问,疆良何求自知这寻竹可是姚相千金,又是未来的公子夫人,这合虚别院她姚寻竹要进便进,两名侍卫又怎敢阻拦?便也就随她去了。
寻竹接过大云手中食盒,留下她在前院守着,自己进了后院。
想着这两人将侍卫遣走,莫不是要说什么不欲人知的事?思及此,寻竹又起了玩儿心,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凑了耳朵听屋内的动静。
房间内先是一阵安静,随后响起伯尧的声音:
“元容,你素来言语谨慎,但你方才所说未免太过无稽,玉璃姑娘一介弱质女流,怎会有何妖异?
她被我的羽箭射中只是个意外,即使如你所说,她来合虚是别有用心,可若不是那次你我比试之故,她又有何机会接近你我?所以,元容,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兄长,就算这二人进入别院是意外,可她们故意隐瞒身世,其中必有诡诈!”
“能有何诡诈?!”伯尧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屋内急躁地踱着步子:“你没见她的伤,这般伤势,又怎么使得出什么诡诈来?”
“兄长~”
见伯尧竟如此维护玉璃,元容更加深了担心,不知这玉璃到底对伯尧用了何种手段,或是他被封渊影响了。想自己这位兄长虽温和,却绝非轻易受人挑唆之人,否则也无法平安无事地守护封渊数年。
传说封渊之下封印的守尘珠,有摄人心魄之能,伯尧之前几代守护者,包括二人的伯父程王殿下在内,都曾因受守尘珠蛊惑而行过糊涂事。
有一次,程王曾将王妃带入封渊之下,那黑潭原本除了拥有水性术法的守护者之外,他人都不得入的,那一次程王将王妃带到守尘珠前,竟欲将自己夫人的魂魄祭入守尘,幸而程王夫人胸前佩的一块上古璧玉突然发出万道金黄,程王才拾回心智,没有铸成大祸。
而昔日程王夫人的那块璧玉,如今就佩戴在居云的身上。
若真是如此,恐怕比那来路不明的玉璃更让人忧心。
元容还想规劝,但见伯尧如此固执,便只好作罢,心下想着今后要对兄长多加留意才好,于是将话题一转:
“我听说兄长将长嫂的两颗柿树移到偏院去了,还为偏院取了名字,叫做粹璃轩?”
听元容问起此事,伯尧一改往日的和善颜色,身体僵直厉着眉目问道:
“你想说什么?”
其实居云早已知晓粹璃轩之事,但她心地纯厚,念着玉璃身世多舛,主仆二人寄人篱下多有不易,便未对玉璃主仆发难。
又知前几日寻竹质问玉璃之事,便想着既然寻竹已经替自己提点了这主仆二人,也就不好穷追猛打了,否则怕要失了主母身份,于是只私下里劝诫了伯尧,只说大公子如此待那玉璃,知晓的自当是晓得紫英芳苑尽了地主之谊,可那不知的,却要疑玉璃姑娘的清白了。
其实若抛开女人的小心思不说,居云的一番话也着实是为了玉璃着想,毕竟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无亲人依靠,如今伤已大好了,却还如此无名无分地住在紫英芳苑,这其中的缘由不由得人浮想联翩。
观伯尧对玉璃的所作所为,居云心中早已明了夫君的心思,也曾想过,这玉璃无亲无故,若是真得伯尧青睐,她堂堂司马府的大小姐,也并非是那量小容不得人的。
可那日听寻竹说了元容的疑虑,实在不知这玉璃到底是何来路,更无法揣度其居心,便打消了将玉璃纳进房中的念头,想着待她伤好了,多多送些盘缠路费,早打发了也好安心。
居云只想着劝伯尧回心转意,莫要贪恋美色留个身家不清楚的女子在别院,失了皇家身份颜面,谁知一番良言入了伯尧的耳却如长了棘刺一般,夫妻二人闹得不欢而散。
伯尧不悦居云,只当她是因醋了玉璃才有意诋毁,这几日用了膳便躲到书斋中来,不与居云多言,可不知怎的今日元容也成了她的说客,进得屋来先是屏退了左右,又说了玉璃这许多不是,现下又同居云一样啰嗦,置喙起自己的事来。
“兄长~”
元容虽知伯尧早已不悦,却想着自己此番来,一是为了让兄长警惕玉璃,既未成,便抛出第二个目的。
他这几日用膳时早已看出伯尧与居云貌合神离,只是碍于他与寻竹都在,不好发作罢了,居云如今怀有身孕,不敢有差池,况且元容平素最敬重这位长嫂,便特遣走了身边之人,欲为兄嫂说和。
“兄长,长嫂这几日精神似是不大好,想必与那粹璃轩是有关系的。元容知道,兄长原本对长嫂并无感情,只是父王赐婚不得不从,可自从你与长嫂成亲以来,也是琴瑟和鸣如神仙眷侣一般,想必相处久了也早已两情相悦了,你又何苦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玉璃伤了大嫂,伤了与司马府的关系呢?”
“元容!”伯尧几乎恼怒:
“你多言了!我与你长嫂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知你心中不喜那寻竹姑娘,欲向父王提请退婚,我看你这是怕我院中之事闹将起来,惹恼了父王,影响了你退婚之事罢!”
听到这儿,门外立着的寻竹顿时如五雷轰顶般动弹不得,屋内二人再说了什么,便一句也入不了耳了。
寻竹只觉喉咙干涩,天旋地转,两只眼睛早已被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她想转身离开,想逃离博雅斋,逃离浮筠雅苑,逃离合虚别院,想回家去,回到相府扑在母亲的怀里痛哭一场。
她是丞相府的小女儿,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是王上王后的开心果,是一众闺阁姐妹的主心骨,自小如众星捧月一般,何其尊贵。
如今到了合虚别院,为了元容,她日日小心看着他的颜色,他喜她便喜,他忧她便想着法儿地讨他开心,他劳累她便舍了这一身尊贵甘愿做庖厨,那一把生铁菜刀坠得腕子肿得老高,便让侍婢整夜冰敷着才能入睡。
她从七岁第一眼见了他,便认定了他,对于元容来说,也许十年须臾而过,但对寻竹,却是在日日的思念中煎熬,如今上天眷顾,王上王后赐婚得了心中良人,却怎知他心中根本没有自己,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都一文不值,不仅是不值,也许根本是他巴不得想要甩得远远的!
来合虚时寻竹就知元容心中没有她,但也知他心中并无别人,她想只要自己多为他做些,她也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早晚有一日,他会看到自己的好处,也许还会恋上自己。
可她并未等到他的心,却等来了他要与自己退婚的消息!
寻竹的泪早已打湿了衣襟,她想跑出这院子,想远远地离开元容,却迈不动步子,那双原本轻盈的蹦蹦跳跳的腿脚如今仿佛不再听任自己的发落,只定定地立在哪里。
寻竹只好慢慢挪动,一寸一寸地蹭到了前院。
大云见寻竹这副模样从后院出来,顿时吓得三魂跑了两缕,忙跑上前扶住寻竹,寻竹早已无力,得了一处支撑便整个身子靠了上去,大云问了几问,见寻竹不答话,也知此时想必问不出什么,赶忙扶着寻竹回浮筠雅苑去了,留下疆良何求二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