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帝都,四月,清和时节。
初六,阳光明媚,候府的桃花谢了,结了桃子。
大太太甫一进**院,点点青桃便入其眼帘,进了房,依旧忍不住回身多看了几眼那株老桃树。
老桃树在院子的东北角,已经有了十几年的树龄。
犹自记得,去年,这株老桃树并未曾开花,真是未有一星半点。
大家都认为它可能已经老死。谁料,今年,却开得如此旺盛,现又挂果甚多。
花开旺盛之时,引得候爷和老太太领着几位丫头小子来这院里赏了桃花,办了茶会,一家人欢喜许久,认为此乃否极泰来之相。
可是,看看如今,那个大丫头…她这院里可是已经死了四个大丫头,一个奶嬷嬷…
这才过去几日,大家当日的笑颜犹自历历在目!
想想瑶佳这个臭丫头六日前闹的那一出,惹人头痛!
候爷和世子爷当即处置两个奴婢和那两家子下人,也失了平日的水准。其实,大可过些时候,打发他们到府外再处置。一个意外,一点不会惹人怀疑。
只须压着这个臭丫头,莫待这丫头好起来护着就行!两户家生子而已,还能跳出主子的手掌心不成。
大太太想到这里,扫一眼身边的大丫头,门外立着的小丫头们。这些奴才之中,犹未知道哪个哪几个是奸细!
凭此看来,外面的风光虽好,安良候府的前景却依旧不明朗。
早知道候爷这么固执,当初…不过,话当初已经迟了。
大太太知道,她当初嫁给世子爷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选择!
那时,她并不愿进宫,不是皇宫不好,而是当时的先帝太老!
哪里知道,会突然发生大的一场变故!其实,应该不是突然!谁知道皇家人玩什么花样?!
这侯府里,聪明人太少,否则,府里的众人也不必胆战心惊。
当今登基才二年多,都还没有除先帝的孝。
可候爷…
想到这里,大太太收住了满天飞的思绪。见里间的人还没有收拾好出来,这是要妆扮成一枝花吗?
“你,夏至,去看看你们大小姐,纵不曾收拾好吗?”我是她的长辈,居然让我等这许久。
天气已不再寒冷,披件披风就可出来拜见。这房里又无外人。
大太太坐在屋子中央,对着大门外的风光,风光虽好,可人的心情不大好。
“是,大太太!”夏至曲膝行李,退后三步,转身欲掀门帘子。
门帘子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掀开,她赶紧退让,侧身避到门边。
程瑶佳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模样,长发未挽,柔顺在背,未簪头饰,脸上亦未晕染胭脂。
着浅蓝色上衣,深蓝色长裙,披深紫色长披风,轻移莲步搭着春芬的手臂,袅袅娜娜。
神色安宁,又止步门边,微眯着眼,整个地扫瞄了一下外间。
大太太坐着原主平时爱坐的玫瑰椅呢!
夏雨察言观色,赶紧搬过另一张玫瑰椅,并放上素锦靠枕。
春芬和夏雨都抬头看一眼大小姐,见其微微颔首,方放下心来!
春芬小心翼翼地扶着程瑶佳就坐,这房里原先的二等丫头上来行礼,然后,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也上前见礼。
候府嫡房嫡枝大小姐的气派显摆了一遍,才轮到大小姐的大丫头向当家太太行礼…
“见过大太太,奴婢请大太太早安!”春芬首先深蹲福身见礼。
春芬待大太太叫了起,退到一边侍立,夏至夏雨又才上前见礼。
程瑶佳也待大太太叫了起,才姗姗过去,曲膝浅浅行礼:“见过母亲,问母亲早安!”
大太太看着程瑶佳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蹲福礼,心想,她摔倒了一回,腿,也可能有点伤。
不计较!我可是个慈和的母亲!
程瑶佳的腿没伤,手肘有点伤,不严重,只是擦破点皮。被杖毙的两个丫头之一为她垫了底。
看人行完礼,见其不待叫起就以然起了,大太太忙上前一步,一把将人扶住。好似是她带将起来,温声细语地道:“大姑娘快快起,你还病着呢,很不必行礼。”
早点怎么不说!马后炮,假惺惺!
程瑶佳略扫了大太太一眼,见到珠翠环绕着的一张美人脸,又低眉垂帘,“谢母亲怜爱!”
“咱们娘俩之间,不必客套。你的病好些没?头,可还痛得厉害?再请位大夫上府里瞧瞧?”
程瑶佳知道,这是这几日大太太的例行询问,前两日,昏昏昏沉沉之间,听过她询问春芬。
“也好!能否请太医到府上来瞧瞧?女儿头痛得非常厉害,担心脑子里有於血!对于一些旧事,有些女儿记得,有些好似记不得,记不全。”
不管怎么样,先做做铺垫吧!既是试探府里当权者的态度,又是真的想像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
春芬说,这原身受伤都已经过去了七天。麻蛋,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脑袋还这么痛,要命哩!
大太太惊讶了一瞬,又立刻回复柔和端庄的模样,用帕子轻轻地挨挨面颊,慢慢道:“这个…母亲得请示一下老太太才行呢!府上请太医,需要老太太的名帖。”
大太太顿了下,她的大丫头就双手端起茶几上的碧翠茶盏呈递上去。这茶,应该是大太太刚到,夏至就泡了上来的。已经没什么热气的样子。
这碧翠茶盏,曾经的太子妃赏的,未曾给人使用过的。
程瑶佳瞥了一眼夏至,又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神。
大太太接过,慢条斯理地揭开茶盖,轻轻宽宽茶沫子,再慢慢凑近红艳艳的嘴唇。有宽大的华袖遮挡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喝,虽然唇上有点点湿润!
大太太的右手微微翘了翘兰花指,大丫头又两步上前,双手从主子手里接过茶盏。
大太太又用帕子轻轻地作势擦了擦嘴唇,慢三分地对程瑶佳道:“母亲寻思着,莫如先请昨儿的大夫再过来瞧瞧,病,更要紧!外面的大夫都是好的!按理应是让府医给瞧瞧的,只是不巧,府医请假回了乡下。”
“哄鬼呢!”程瑶佳腹诽,这个府医是她母亲娘家文成候府的一个远房亲戚。原主的母亲去世后,外祖父母专门请其在这府里保护原主的。
当然,也可能顺便探些消息!谁让安良候府将侍候母亲的旧人统统打发回了文成候府。
“瑶佳,你以后行动需得处处小心些,以免摔伤,惹得候爷,老太太,你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们都日夜为你忧心!”完了,似模似样地伤感一叹。
大太太前倾身子,伸手,轻轻拉着程瑶佳的凝脂玉手,拍拍抚抚其手背,好像真的是为继女忧心不已,又满腔爱怜似的。
哎,说的跟真的一样,又是一语双关啊,是不是?程瑶佳不确定,反复回味这段话几遍,不知含有几重意思。感觉:好烧脑子。
好头痛!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怎么才能装得下去?
“嘶嘶…好痛…”程瑶佳双手扶头,连声呼痛,翩翩欲倒。又饿又痛又累,不倒都不行。
别人再多说两段话,她记不得的。还是先回避,想清楚这背后几重意思再说。
“大小姐!”春芬急呼,急忙上前,一把抱住人。她也是不抱不行呢,若是大小姐又摔了,她们这在场的大小丫头们,可能一个都跑不了。不说丢命,被打几板子,撵出府去是绝对有可能的,更有可能…
“快,紫鸢,紫菱,你俩快帮忙扶着大小姐进房间。以后,你们就在大小姐房里侍候,领一等丫头的例。”这两个刚提的大丫头早在大太太喊快时就上前帮着扶了人。
现在,她们都顾不得行礼答谢,只是口头应了一句:谢谢大太太!
麻蛋,这是为了塞奸细过来才来探病的!原来的那两个春呢?难道四个春都被处理了?!还有一个奶嬷嬷呀!
原主,你造孽造大了哟!程瑶佳恨不得扇原主几耳光,什么情郎有那么重要!?
三个大丫头扶着大小姐进了里间,门帘啪的一声垂下,仿似是在驱赶客人。
大太太见此,只好心情不愉地带着丫头婆子匆匆离去。
哼,臭丫头不装晕,她也要离开了。以为谁喜欢和她同旋,表演母女情深?
时辰已到,她还得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去跟老太太请安!
~…~
芳和院。
“碰”,大太太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这个臭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破罐子破摔。
明了自己会被家族放弃,而家族里的确已经决定放弃她了。只等过两年,随便将她嫁出去了事。若不是顾忌另外的四个丫头,还有文成候府,甚至会决定关她进家庙。
“大太太,小心手疼。”孙嬷嬷上前拉着大太太的手,殷勤地为主子检察,又小心地劝慰,“大太太何必为她动气…大小姐再…也只是个姑娘家,生死都在您们手里捏着!况且,她又没那福份从大太太您的肚子里托生出来!为她,若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又让世子爷心疼!”
大太太摆手,瞟一眼孙嬷嬷,让其不必多言,单手扶额,揉一揉,为难道:“我不是手疼,而是头疼。早晨你听见的,世子爷出门时让我去劝劝,顺便敲打敲打她。
可你看看,牌面摆得比我大,多说二句,她就装病装痛!这幸好不是我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然,气死个人。那个丫头不知道像谁?前头的大太太可是温良贤淑的贵女!”
就是太过温良贤淑,弄得这长房在她进门时多了两个庶子。真是气死人!
孙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咯登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站一边,心下暗想:“大太太说这样引发岐义的丧良心之言,是希望我这个世子爷的奶嬷嬷为她说话?在世子爷的心里替大小姐种刺呢!
可是,这种话,打死她,她也不敢乱传。除非,她不顾一家大小的性命。她的孙子才娶了媳妇,还没生重孙子。若不是为了孙子,谁又耐烦在这位太太面前奉承呢!
话说,大小姐像谁?谁能看不出来,还不是像她那个爹。模样性情都似了个十足十。世子爷就是那么一副德性,死倔死倔的。当初,对这个太太也是一见钟情。
不然,也不可能为现在这个太太,一个伯府庶女而故意气死了他的原配嫡妻!那可是文成候府的大小姐,候爷的嫡长女。多多人比不上的。”
大太太不知道身边之人对她的腹诽,只自顾暗暗寻思!
半晌,抬头看看高台上的自鸣钟,马上到食朝食时间,起身,让大丫头帮着整整衣衫,理理妆容,扭头,对大丫头和婆子道:“走,咱们去老太太的院里请安。”
穿堂过院,园子里花枝招展,蜂飞蝶忙,一派春光,只是这些美景都不在贵妇人的眼里。
一路循径而行,大太太彩衣飘飘,边走边琢磨:一会儿该怎么在老太太面前说话,才能既把自己摘出来,又告那个丫头一状。
她是耐何不了那个臭丫头,谁让她只是继室呢!但这府里,总有人耐何得了。她还不信了,臭丫头敢在老太太面前装病!不是要请太医,就看老太太请不请太医来给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