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笕拎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纸袋,用手背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框,看起来分外滑稽。他自己倒是不介意,买的都是冬衣,加起来也颇有分量。总不能让小丫头自己提。
丁铃则有些小歉疚——没准备拜师礼就罢了,现在居然让先生帮她提袋子,她这弟子做得可跟尊师重道沾不上一点边。
“那个小伙计是不是认识你?”虽说是问句,但是他话语中已然满是笃定。
“可是我不认识他呀,”丁铃很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小伙计。她以往买衣服都是和娘亲一起来,或者直接叫了裁缝到府上做,都是刘掌柜亲自接待。
“那可能是他认识你。”杨笕了然,铃儿以前是他们东家的大小姐,对一个小伙计没印象也很正常。
“先生你怎么又知道了。”
“他想让你这位少东家插手,让他爹不要再纵容哥哥继续赌博,”杨笕悠然道,“不然他干嘛跟两个不相识的客人唠叨这么多。”
……
铺子里仍旧人满为患,刘通武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算盘,面上满是颓然。
他八岁时去过一次丁家,是帮父亲送账本。那时年纪小又贪玩,趁着父亲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悄悄溜去玩耍,自己跑着跑着就迷了路。
他自己转了好久都走不出去,急得想哭,正是丁铃把他送回了议事的花厅。
当时父亲找不到他急坏了,抱住他连声向那个小姑娘道谢,他才知道她就是丁家那位如珠如宝的大小姐。
威严的老东家一见小女儿就乐呵呵的,胡须都在随着笑声一抖一抖。小小的女孩儿坐在父亲怀里,好奇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而他同样躲在自己父亲的身后,只看着她。
后来,她当然不会记得他,只是偶尔跟丁夫人来挑衣服,每次都是父亲亲自接待。这时他便能躲在门帘后面,悄悄看一眼那个善良的、娇嫩的、与他格格不入的小姑娘。
尽管来十回也不见得能见到她一回,但他还是乐意往铺子里跑。
只远远儿地看着她、祝福她,并不奢望任何故事会发生。
今日,她一进门时他便觉得熟悉,面纱遮住了她的脸,但他就知道是她——他的小东家。
哥哥沉迷赌钱,父亲制止不成只能不停地为他填银钱。他本不欲多说——说了父亲也不会听他的,可是昨日账房私下找他,他才知道哥哥竟然拿了公账上的钱去赌,一直亏空掉了将近三千银元(折合人民币二十二万左右)!
至此,父亲还不肯狠下心来惩戒哥哥,账房觉得账面上实在抹不平了才来找他劝父亲赶紧把钱还回去。
可他家这些年的积蓄早就被哥哥败光了,拿什么还!
再拖延下去,指不定还要捅出多大的娄子。他劝不住哥哥,也劝不住父亲,只希望小东家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早点结束吧,这一切。
孟子义和一群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从八方楼出来,迎面正撞上丁铃,只是小姑娘正偏着头跟杨笕说着什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孺慕之情。
不是在看他。
孟子义突然觉得很是不爽,一脚踹开在他耳边喊着“走啊温香楼找姑娘去”的沈四,生怕给小姑娘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沈四醉醺醺的,揉揉屁股嘟囔着:“谁踹我?谁他妈的踹我?艹!给老子拿酒,我还能喝!”
周正平和江齐不约而同地认为他很丢人,支使两个还算清醒的小跟班把他拖上了黄包车。
孟子义本来想趁着丁铃没发现他赶紧溜走,免得破坏他光辉的兄长形象。还没实施行动,就被一声清脆的“哥哥”打断。
“哥哥,”丁铃欢快地跑过来,“正平哥哥你也在!”
孟子义轻咳一声,一群纨绔很识相地噤了声:“刚好约了朋友来吃饭,你……”
沈如鸿不怕死地从黄包车里探出头:“哪里来的漂亮小妹?来哥哥请你喝酒啊!”
孟子义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没等他吩咐,周正平一个健步上去重新把沈四塞了回去,拉下车篷:“铃儿没事儿,这个哥哥他喝多了,别管他……”
转头丢给车夫一张纸币,吩咐道:“这沈四少爷认识吧?送他去新荣庄园,告诉门房让沈市长家里的来接他。”
沈市长沈靖荣的老学究做派众所周知,沈如鸿这样子回去免不了跪三天祠堂。
车夫得了好几倍的钱,工作热情尤其高涨。沈四的醉呓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