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主府的工薪也是周结,午时的吃食比海王学宫稍稍差上一筹,但禹常皓还是很满意,他依旧会讨油纸打包。
早晨出门前他便会准备好中午的饭食,两位老人只需加热即可,照顾禹常月的任务也只能交给两位老人,虽有不便却也无可奈何。
这几天工作虽然辛苦,但一想到明天就是结薪的日子,他心里便隐隐期待起来。终于可以稳稳地领一次薪酬了,这段时间太多糟心事接踵而至,现在突然安稳下来倒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推着独轮车,车上是一些体型较小的鱼类,他也不识得那是什么品种,它们嘴里龇出数十根尖刃般的利齿,鱼头占了半个身躯。他前些日子投喂过活的野鸡,山羊,甚至是体型和那狰兽一般大的凡尘海兽,所以今天这些奇怪的鱼倒也没让他有多惊疑。
他在狰兽的池子旁停下,这是最后一个海兽池,投喂完再捞一下池中这几日产生的骨骸残渣,今日的工作便算是完成了。
他架好独轮车,将长满利齿的怪鱼倾倒进池子中。
水池深不见底,这些池子都连通着外面的人工河流,而河流是和大海挖通的,所以虽然称作河流,其实流淌的都是海水。池水距离地面约有一丈五,有一道阶梯从池沿延伸到池底,不过大半截淹没在水中,看起来仿佛凭空架在水面上。
禹常皓倒完鱼之后,取下了独轮车旁挂着的长杆,长杆是铁做的,可以伸缩,前端是一个巨大的网兜。他将长杆逐渐拉长,趁狰兽进食的时候打捞池子里的残渣。
鱼一倒进池子中,狰兽便蜂拥而至。
那些鱼长相狰狞,看起来很是凶恶,可进了池子后却被追赶得四处逃窜。
禹常皓沿着池子边缘行走,将长杆伸进没有狰兽的位置,他在池底一阵搅动,将网兜再次举起的时候,捞上来一个血肉淋漓的山羊头骨。
他将这些残渣倒在独轮车上,再次伸下长杆。
……
离禹常皓稍远的回廊里。
“呐,公子,就是那人,十岁,叫做禹常皓。”仆役的手遥遥一指,他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突然对那个沐镖堂来的仆役感兴趣,可他这种下人自然是不敢过问。
纪流默默地看着禹常皓在池子中一阵打捞,被袖袍包裹的手臂微微隆起,穿着岛主府的仆役服,头发用布条扎在脑后。样貌倒是可以,却没有什么气质,真要说有,也只是有一股做事认真的劲儿。
“这便是你不惜撒谎也要帮助的人?还专程来岛主府跑一趟?”纪流轻轻呢喃,他这时才明白,那日沐昕芸哪里是来拜访岛主,分明就是来为这小子谋出路。想到这里,纪流脸上便是一阵滚烫,亏他还以为沐昕芸那次是借机来找自己的,这简直就是对他的羞辱。
纪流抬脚朝禹常皓走去,他的呢喃让仆役摸不着头脑,但是后者在纪流迈步的时候选择跟了上去。
……
有仆役教过他,必须在海兽都忙于争食的时候趁机打捞,不能引起它们的注意。可真正操作起来,禹常皓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长杆笨重,探入水中之后还要加上水的阻力,饶是以他的臂力,清理了四个池子之后也是浑身酸痛不堪。
幸好无需每日打捞,否则还真没有几个人受得了这个工作。
他瞄准时机,在狰兽去追赶鱼类时赶忙将长杆探入池中。他捞了几次,但是兜网出水后都是空空如也。
他再次探下长杆,这次他感觉到兜网里有重量,于是缓缓往上收杆,他按捺不住好奇看过去,那是一团裹着黑毛的圆球状物体。禹常皓心想最近这几日没有喂过类似的食物,当他再定睛一看时,握杆的手忍不住一抖,网兜反转,那团东西又掉了下去,噗通没入水面。
禹常皓向后跌撞了两步,那是一颗头颅,一颗早已腐烂,血肉凝结的头骨。
怎么会有人的头骨?他的胸膛剧烈鼓动,脑袋发懵。他强忍惊惧重新上前两步,将长杆往先前的位置伸去,他要一探究竟。
他能感觉到长杆触摸到了池底,照打捞杆延伸出去的长度来算的话,这池子至少也得有三丈多深。他感觉网兜撞上了什么东西,可是长度似乎不够,他便弯下身子往前探了探,打捞杆没有随之向前,网兜似乎抵住了某样硬物,也许是池底的石块,禹常皓便打算将长杆移到别的地方去。
可长杆忽地顿住,禹常皓用力过猛随着惯性一个踉跄,险些掉进池中,他重新稳住身形,朝池水探头,到底是什么卡住了打捞杆?
禹常皓的目光扫过池面,却忽然发现那只头顶青角的狰兽王没了踪迹。他忽然想起仆役曾经说过,“假若你在打捞的时候不幸葬身兽腹,你的家人会收到抚恤金的。”
他那时感到有些疑惑,此刻忽然明白了。
但已经晚了,打捞杆上骤然传来巨大的拉扯力,禹常皓悚然一惊,整个人连着长杆被拽落。
他的脚已经被拽离了地面,整个人朝水面扑去。他这时才看到那只狰兽王潜伏在水中,将箍网兜的铁圈紧紧咬住,如果坠了下去,自己绝对会被撕成碎片,这片狭小的池子根本无处可逃。
禹常皓的身体在往下坠,手上还握着长杆的末端,狰兽王的身体在池底岿然不动,它已经使过一次力气了,猎物此刻正向着它坠落,它只需等待。
生死之际,禹常皓的脑中蓦地闪过《奇技杀人书上的一句话,“以敌之躯,借力而退。”
他早已仔细琢磨过这句话,此时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如何去做。
禹常皓猛地往双手上灌注力量,他并没有撼动狰兽王,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禹常皓感受着长杆上传来的反弹力,待那力道增至巅峰的时候忽地松手,整个人借力弹起,他在空中转身,双手在坠落前攀住了池子的边沿。
禹常皓用力撑起身子,将下巴也抵在地面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他下身大半截还挂在池子边沿,眼前的阳光忽然被一团黑影遮住,他还来不及将整个身体爬上来,就看到一只脚在自己眼前飞速放大。
禹常皓下意识地想闭上双眼,可《奇技杀人书的第一条守则便是永远不要在对敌的时候闭上双眼,他强忍身体的本能反应,朝旁边偏过了头。
那只脚在他的鼻尖前踏下,带起一阵劲风扑打在禹常皓的脸上。
“反应不错!”纪流赞叹道。纪流身后的仆役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才还以为自家公子要将那小子踹到池子中去喂狰兽。不得不说,那个沐镖堂来的小子反应力当真不错,在他之前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人被那只狰兽王拖到池子中饱餐一顿了。
他随即看见自家公子弯腰朝那刚刚死里逃生的小子伸出了手。
禹常皓探头打量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俊朗公子,从他身上华贵的装饰来看,必定是有身份的人。他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对方抓着他的手往上用力,抓得很紧,但是禹常皓同样紧紧地反抓着对方。这样的话,就算对方想趁机将他推下去,也会被他拽着一并跌落。
先前那一脚虽然在他鼻尖停了下来,但禹常皓的直觉告诉他,那一脚原本的目的就是将他踹下去。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提力,禹常皓的脚在池壁上一蹬,整个人终是跃出了池沿,重新站了起来。
“还不赶快谢过我家公子。”仆役走到禹常皓身边一声暴喝。
禹常皓这才挪开注视着纪流的眼神,他垂头抱拳,“多谢少岛主施以援手。”虽然这样说,但禹常皓知道自己连跌下去都可以再次弹回来,就算那人不伸手他要爬上来也不是难事。
他记得身前之人是谁,正是几日前与沐昕芸谈笑风生的年轻公子,海鳞岛的少岛主。
“你的反应力很不错,有没有兴趣跟在我身边做事?”纪流微笑道。
旁边的仆役听见这话,眼睛都看直了。跟在公子身边做事,那身份可远不是仆役能比的啊!想到这里,他看向禹常皓的眼神忽然变得火热起来,还好自己这几日没有在明面上羞辱他,若他得势之后提携自己一把,那自己在岛主府的日子岂不是风生水起?
禹常皓听到纪流的话,心里也是莫名一惊。按道理沐昕芸不会透露自己与她相识,听岛主府的仆役说过,这纪流才从帝岛回来,想必也来不及和卫伍勾结。他这几天也旁敲侧击过,听说沐昕芸与纪流小时候便相识了。
听到这些的时候禹常皓心里挺是失落,虽然那是发生在他和沐昕芸认识之前的事,说不定那时自己还没有来到海鳞岛。可他就是有一种原来沐昕芸不是属于自己的感觉。
不过,沐昕芸好像从来都没有属于过自己吧。
他回过神来,纪流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愠色,仆役更是急得巴不得代替禹常皓跪下答应。
“多谢少岛主的好意,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你小子别不知好歹!”仆役情急之下,一声怒喝。
纪流脸色铁青。
可是禹常皓没有理会这一切,他回头发现打捞杆的杆柄靠在池壁上,狰兽王已经松开了它,浮在水面上盯着那逃过一劫的人类。
禹常皓俯下身,捞起长杆,瞪了那畜牲一眼,然后将长杆收起来,推着独轮车离开了。
“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公子不要动怒。”仆役讨好地在纪流身旁弯下腰,“小人的身手也还过得去,如果公子身边需要人手的话,小的愿意……”
纪流根本就没有听进他的任何一个字,他盯着池中的狰兽王,嘴角忽地勾起笑意,“你很想吃他吗?”
他停留了片刻,笑容愈盛,随后转身与仍在不断自荐的杂役擦身而过,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