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娘的无趣。”闵俊臣啐了一口,用力捏了禹常皓一把,骂咧咧地重新拴好裤带,招呼其余人松开禹常皓,随后领头朝散宜闳一步步逼近。
他和暴怒的男人擦身而过,眼里满是挑衅。
训练营中是禁止私斗的,散宜闳更是为那个男孩做过联袂担保,若是犯了条例,惩罚会是双倍严厉,对方定不敢对他出手。
可他低估了男人的愤怒。
所以当散宜闳掀起一阵阴风轰在他脸上时,他嘴角还勾着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被一拳惯到在地,随即吐出一口夹着碎齿的血水。其余博眷者见状,收拢成一个包围圈,挥舞拳头扑了上去。
散宜闳横跨一步,闪开一个拳头,从头发上沥出一把水珠甩向对方。
那人下意识闭眼,散宜闳便攀上他的手臂,后退一步抵在他的胸上,右手在弯腰时猛地发力,使出一记过肩摔将对方砸在地上。
同一刻探出手攥住侧面呼啸而来的拳头,左脚轻掂地面,右脚横踹,对方立时倒飞出去。
最后那人飞起一脚扫向散宜闳,男人侧身躲开,抓住那一瞬间挥出拳头,击打在对方大腿内测。
拳风震在裤子上,像是刮过一阵狂风,传来呼呼的响声。
他打量死狗般四下环顾,再没有一个人站着。
“小心!”禹常皓大吼!
散宜闳在他出声之前就感觉到后脑勺上的疾风了,他下意识矮身,猛地朝后一推右手手肘,没有击中,却成功阻碍了对方逼近。
闵俊臣嘴角溢着血,摆出格斗的姿势,散宜闳怎会畏惧,主动扑了上去。
对方的攻击很快,但是散宜闳更快,他仅用一只右手架下闵俊臣一次次凌厉的攻击,将其逼得节节后退,而这个时候先前被他击倒那些人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他围拢。
禹常皓心里揪得慌,套上犊鼻裈后便冲向战圈想要去帮散宜闳。
可是呼啦啦的,两处入口都被掀开了来,披甲的士卒鱼贯而入,苍啷啷的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
武习走出来,“都给我滚出去,再让我发现私斗,全部绑到外面晒个三天三夜!”
闵俊臣这才悻悻收手,散宜闳撞开一个围截他博眷者,走到禹常皓身边帮他穿上衣服。
方才那如山般的压逼气势消失了,散宜闳脸上只有满满的担忧。
他扶着男孩朝医疗帐篷而去,一众博眷者也随之离开。
闵俊臣走在最后,经过武习身边时,武习忽然抓住了走在最后的闵俊臣,他盯着桀骜不驯的博眷者,低声道。
“我给你木门的钥匙是默许你去教训散宜闳,不是让你将这机会用来满足你那恶心癖好的!”
闵俊臣甩脱他的手,“这样!就是对他的教训!你以为他撞开那道门一点没伤?”
博眷者并不像神眷者那般畏惧武习,武习虽然曾经说过可以随意处决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但实际上他们作为自愿参与海王祭的祭品,性命始终掌握在他们的主子手中,区区一个武习还没有资格处死他们。
“你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武习厉声道。
闵俊臣已经越过了他。
大雨中,两人的身子又湿透了,散宜闳带禹常皓去医疗帐篷处理脸上的伤口。男孩注意到大叔的眉头总是不经意间瞥起,他不动神色地观察,发现大叔的左手似乎一直垂着。
“闳叔你怎么样?”他问。
“我没有事。”男人扬了扬手,浑不在意。
禹常皓却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你为何只是晃动右手,他走过去,要去抓散宜闳的左手。男人伸出右手阻拦,禹常皓朝他一瞪,他只好苦笑着随了男孩的意。
禹常皓这才小心撸起散宜闳左手上的袖子。
触目惊心。
那手臂肿得像是泡胀的残肢,青紫一片,淤血堆积,倒垂着一动不动,禹常皓抓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衣袖,肩关节已经脱臼扭曲,整只手乌黑不已,松松软软的,像是没了骨头。
散宜闳用左肩断裂为代价,硬生生撞倒了那两寸厚的木门,武神般降临在少年面前。
“这雾真他娘的大!”镖卫双手撑在船舷上,对着浓雾骂骂咧咧。昨日下过一场大雨,今早太阳便躲藏了起来,雾气缭绕着镖船,目光不过能穿几丈远。
“看不清好哇!才不会给那些海贼子惦记上。”旁边和他一同值守的镖卫说道。
“好个干逑!”先前抱怨那人翻了个白眼,“这他娘的给海鬼摸上来都不知道。”
海鬼是一种酷似人形的两栖海兽,往往四肢着地,必要时也可人立而起。
学名蜮猕,四肢极富黏着性,可以从海里攀到船上来,动作轻缓得不发出丝毫声响,往往悄无声息地吞吃人类,故而被称作海鬼。
它们甚至可以攀附在人体后背上,操控对方的四肢攻击人类,在无法海域上,是和海盗齐名的灾害。
鬼蜮伎俩一词,便是因其而生,指躲在暗中伤人的卑劣手段。
被反驳的镖卫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屏气凝神,竖起耳朵。
赵磨知道铁拳耳朵尖,便也静下心来,细细地去感受周围的动静,可除了船行驶时撕开水面的哗哗声,再没了其他响动。
他忽然没来由地心里发慌,这鬼天气本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可不要真的摊上海鬼。
出海的人,宁愿遭遇凶残的海盗也不想碰到那些还未察觉便已摸到你背后的怪物。
这时,身后隐隐传来窸簌的咔嗒声,他猛地回头,手掌攀着刀柄,拇指卡在刀谭下,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是我,我出来走走。”从浓雾中显出身来的是沐昕芸,现在她已经褪下海域战术服,换上了青紫的衣裙,因为没有带裘衣,只好披了件林琮的大氅。
赵磨身子一松,长呼了口气,“外头湿寒,风劲厉害,小姐少些出来走动。”他把手从刀柄上挪开,却没有注意到铁拳的眉头依旧紧锁着。
“整日在舱里头闷着,也很不舒服,外边的空气虽说冷了些,倒也清爽。”
沐昕芸温柔一笑,对这些汉子很是尊敬,他们本不用随自己走这一遭的,却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要跋涉这一趟。“你们也是辛苦了,喝些温酒暖暖身子。”
赵磨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酒囊,露出憨笑,当即拔开塞子灌了几口,温热的酒水窜进肺腑里,酒温和酒辣立即散开,四肢百骸像是温泉喷涌般暖和起来。
他转身想将酒囊抛给铁拳,可酒囊砸在对方太阳穴上时,对方的目光依旧朝向船舷一侧。
“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歪了,老子”
赵磨话还未说完,忽然瞥到铁拳的脸色变得狰狞如虎,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铁拳惊恐地呼喊。
“敌袭!”
话音未落,船身剧烈摇晃,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轰然撞击在侧舷上,船身高高翘起,甲板上的人尽皆被巨大的冲力立带倒。
铁拳在呼喊完敌袭之后,飞快操起胸间的牛角哨。咻咻咻的急速脆音骤然响起,在空旷寂寥的海面上盘旋回荡。
砰地一声,经验老道的镖卫立即听出来这是跳板砸落在船舷上的声音。海盗船的船身一般较低,船头下用蚬木做成一道尖锥,像是猛兽外突的利齿,称作“龙削头”。
这种木材坚硬程度堪比钢铁,一撞就能撞出个大窟窿,方才那阵剧烈的摇晃定然是它造成的。
现在海盗船只要一后退,窟窿处便会疯狂涌进海水,他们的镖船会沉!
“快!带小姐躲到船头的舱下!”赵磨长刀出鞘抵着木板,把沐昕芸推到铁拳怀里。船头轻,会是最后才沉下去的,而且逃生用的舢板也挂在船头侧舷处,只要砸开舱窗便能下了舢板逃生。
铁拳吹响骨哨后立即翻身站起,此时接过沐昕芸的手马上拖着她往舱口奔去。
“真他娘的死天气!”能见度委实太低,那海盗船又悄无声息,饶是铁拳那小子耳朵尖也没能提早预警。
“来便来吧,老子不是没杀过你们这些狗杂种!”赵磨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狠狠攥住刀柄。
他离船舷处还有七八丈,无法看清那边的情况,只感觉甲板上忽然一颤,已有人跳了下来。
他双手举起至头侧,长刀横置,刃口朝天。屈膝蓄力,手腕翻动,刀光一闪而没,再看时眼里已带了一抹决绝。
一定要拖到小姐进入舱口!
他猛地弹起,冲进了大雾中。
叮!
他的斩击被格挡住,随后一只脚横踹而来,将他蹬飞了出去。落地声接连响起,海盗们挥舞着长刀,尖啸着涌了上来。
他们分出一批人冲向舱口,赵磨一下慌了神,捂着胸口直扑出去。
长刀挥斩,就要削下一个贼人的脑袋,可他疏于身后防备,皮肉撕裂的哧啦声传来,背上已是多了道两尺长的可怖伤口。他一个趔趄,刀势走空,只是削下了那人头顶的几缕发丝。
他还来不及回身防御,刀尖已经从他胸间突了出来,他临死前挥手一掷,长刀脱手而出,狠狠钉在前方那人后心窝,那贼子便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他凝望着浓雾中的舱口方向,眼里充满担忧。
镖堂男儿,歃血立言,奋杀海贼,精忠为主,当是如此!
海盗头子狞笑一声,长刀抽出,赵磨便倒在了血泊中,他大步跨过镖卫的尸体,迅雷般奔向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