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青天不可欺，是非善恶人尽知；血海的冤仇终需报，且看来早与来迟。

沈元收拢着山上的灾民在篝火旁聊着家常话。

“老伯，我看你和祁老头有点像啊，可是有什么渊源啊？”

“小老儿和山下的祁老头正是兄弟，倒是沈小郎眼尖。”祁老三在一边拨弄着火堆，看着远处吃着干饼子的几个小儿，满是知足。

“那……，为何当初不随了祁老汉下山去，如今好歹有份吃食，在山上做什么呢”沈元也是想不通，山下虽说要做工，可终归是能吃顿饱饭，这些人却赖在山上不走。

“呵，沈少爷，你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大宋处置灾民的手段你可想不到，若是下山去了，没有人闹，说不得就找个借口拉去开矿了。”

霍青山瞥了一眼沈元，心中仍是忿忿不平，总以为这是个富家少爷。

“霍青山你个愣头青，我要你多嘴？我不知道自己说？心肠是副好心肠，就是这张嘴，该打！”祁老三捡了根木棍就丢了过去。

“沈小郎，你是城里人，不是庄稼汉，更不是灾民，不晓得内情我也理解。”

“小老儿和族兄是商量好的，一人下山，一人在山上，若是都下山，不说官府养不养得活，恐怕官府失了威胁，迟早拉了我等去当那修桥修路的贼配军，再恶劣的直接拉去自贡当盐户也不是不可能，有一些人在山上总能多活些人，不至于断了香火”

祁老三揪了片菜叶子叼在嘴上，不只是树叶苦，还是心里苦，说话间总带有些小民的苦涩。

沈元坐在一边透过温暖的火光看着这些人，顿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若说这祁老三骗他，可能性不大，这人都活到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理由骗他呢？

只能说从陕西三路过来这些府县官员，想必为了省事，做了不少缺德事，这才让这些普通的农户对官府失了信任，有人真心救灾都要留一半心思，生怕遭了灭顶之灾。

良久，沈元才回过神来。

“祁老三，若是我以昭化县衙的信誉向你们保证，下山必然能得到妥善的安排，你可信吗？”沈元苦涩的看着祁老三一干人等说出了自己的话。

“沈小郎，你这……，不是老汉不信你，只是这上千的人的前途如今就在我一句话上，他们把性命托付给我，我不得不慎重啊，你起让我考虑一晚上”

祁老三极为为难的看着沈元，虽然他知道这是好事，可是若是最后官府反悔，一个小小的沈元又能如何呢？

沈元看着这情形也知道今晚怕是不能达成目标了，只好找了个角落睡去了，沈柱也识趣的带着人睡在沈元身边，安排了两个机警的小后生在一边放哨站岗。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中，沈元望着天，时而一阵风从树林里吹过来，让他始终是睡不着，细细的想着最近发生的许多。

本以为到了古代，他能一展身手，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想想狡诈隐忍的刁县丞，虽是做了天大的恶事，却也愿意为了儿子付出自己的生命，这祁老头兄弟，一人下山为民，一人上山为盗，可都是为了救活自己的族人，还有各种人等，他们明显没有那么分明的善恶，一个个都在为了自己族人努力着……

沈元那可怜的善恶观念此时出现了极大的分裂，仿佛原来黑白分明的世界突然变成了灰色。

“沈元，睡不着就别睡了，起来陪我喝几杯酒”却是霍青山看着沈元半夜睡不着，在那里来回翻身，手里提溜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酒葫芦，不用闻都知道这是德福楼里出来的玉园春。

“嗯……，霍青山你少来，安生睡着去”沈柱睡眼惺忪的状态一下被弄醒了，生怕这山贼伤了沈元，他可是沈家兴盛的根本。

“不妨事，柱子，霍青山还不至于害我，要是他是狠心的，我们今天上来最多只剩几百人，你要是不放心，你也跟着来，我们兄弟，没什么听不得的”沈元翻身起来摆摆手，便过去揽住沈柱的肩膀向霍青山走了过去。

“哼，假惺惺，接着，好酒，你的福楼的玉园春”霍青山潇洒的把酒葫芦丢了过去，三人就在篝火旁坐着喝酒。

“霍兄，不必这么冷淡嘛，你说你虽然明面上是山匪，却不打家劫舍，还护着这些灾民，分明是个假山匪啊”沈元喝了一口把酒葫芦丢过去，调戏这个面冷心热的大汉。

“我家是河东路的，十年里有三四个年头都是大旱，当年我为了不让我弟弟饿死在家里，便从了军，我看不得这些人遭了灾还要受人盘剥。”霍青山仰头喝了一大口，眯着眼说起了往事，似是望家乡看了看，想必是想起了家乡的亲人。

“那你呢，柱子，你为何愿意跟我走这一遭，一心一意在我手底下做事”沈元看霍青山不想多说，便问了问柱子。

“族兄，你这说的哪里话，当年俺娘得病，是你家卖了一亩地凑的银子让俺娘多活了几年，俺爹说了，若是有机会，让俺报偿你一家的恩情”沈柱抱着长枪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吊着饼子含糊的说道。

沈元这才想起来，这前身的记忆里，有这一幕，沈家那时候也不是很富裕，他当年还面临着去乡试缺钱。

却是柱子求上门来，跪着求他给些银两给他娘买药，这柱子一家是走镖的镖客，柱子的爹常年在外漂泊，哪有人愿意给孤儿寡母借钱，是沈元匀了一亩地的钱给柱子娘治病，旁人都说他傻。

也是自那时起，柱子便常到沈家做些下苦的活计，凭着一股子牛劲，倒是不少帮忙。也是因为这个他才选了柱子当沈家的护院头领。

“族兄，你可不知道，走的时候族长跟我们是怎么说的，说你是天上的星星，是我们沈家未来几十年的指望，哪怕我们都死光了，也不能让你出事，偏心极了”

沈元那边还在思索，柱子就似是小孩子没分到糖一样抱怨着。

“沈元，你好福气啊，有这么个兄弟，好好珍惜，不像我那些兄弟，一个一个都倒在了好水川寨堡前”霍青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一边帮柱子说着好话。

“柱子，那有一天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了，你愿意挡在我前面吗”沈元开玩笑地问道，瞅了沈柱一眼，想看沈柱为难。

“愿意，族兄，我愿意，虽然我知道死很难，但是我死也不能让你死，你能让南溪村的人吃上白面馍馍，吃上肉，若是逢年过节还有钱能沽几壶酒，这日子是我柱子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

沈柱听了族兄的话，觉得沈元在怀疑他，顿时不高兴了，大声叫嚷着，吵醒了不少沈家的护院。

大多数人听到柱子的话，都有些感触，纷纷附和。

“少爷，我们都是些糙汉子，过去一年在地里比划，年底还吃不得几顿饱饭，自从你发了家，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家家不仅吃饱了，还有钱盖房子，娶媳妇，我们南溪村的后生如今在这十里乡可是出了名的金贵。”

一些年龄稍大些的护院在旁边说着。

“少爷，别看哥几个平日里跟你称兄道弟的，有些老不羞的还端着大，可大家哪个不是把你当下一代族长来看”柱子认真的说着话，连嘴里的馒头都取出来了。

“柱子，还有各位兄弟，不用这样，都是一个族里的，互相扶持是应该的，再说了，别说什么族长不族长的，你们这些人，一个不拉的，都是我兄弟，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沈元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热血沸腾，突然明白了什么。

什么特么的是正义，在这些汉子眼里，同族的血脉比特么正义重要多了，若是谁要欺负这些人，他沈元才不管什么正义。

如今可不是后世那个小家庭的社会，如今是大家族，是一家一姓一脉相传就是最大的道理的时代，小了说是沈家都是他兄弟，大了说整个炎黄子孙都是他兄弟，若是有人冒犯，打回去就是了，管他什么正义！

“兄弟，都是兄弟，我们大家都认你，哪怕是将来上了战场和人厮杀，我们也愿意死在你前面”沈柱和一批人在一边大声喊着。

祁老三在一边早就睡不着了，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满是感慨，他年轻时要是有这么一帮子兄弟就好了，这样的沈元不可能会害他们这些苦哈哈，只是还得看看。

沈元看着对面的霍青山一口接一口的灌着酒，嘴里不断地念着一个个名字，想必是想起了在战场上死去的兄弟，就走了过去。

“霍青山，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兄弟，我这没什么好东西，酒肉管够”沈元递过去一只手，等着霍青山回答。

“沈元，你可想好了，我是龌龊的山匪，你是干净的富家少爷，还是知县的徒弟，将来有的是大好前程，我做你的兄弟可是会给你惹事”霍青山背过身去擦擦眼眶的泪水，审慎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