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开封城阙多繁华,不论庆历新政如何,作为大宋的都城,总能保持着自己的安宁,边城的紧张和冲突丝毫透不过万千士大夫的阻拦。
天章阁中,一个老黄门拱着手跟赵祯汇报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响动。
作为皇城司的首领,帝王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就需要他们来提供情报,让大宋的至尊不被百官蒙蔽,虽说大宋与士大夫共天下,可事实上也是在互相防备,互相斗法。
“官家,蜀地那边来了消息,失踪的韩铁匠找到了”老黄门陈庆笑着和皇帝说着话。
“嗯?是原西夏的那个铁匠?”赵祯坐在卧榻上,仔细的想了想这人是谁。
“是,就是他,不过他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官家你可要慎重”老黄门陈庆帮赵祯斟了一杯酒,面色有些难看。
“不必这般,有什么直说就是了,你我多年的交情了,遮遮掩掩像什么样子”赵祯满不在乎的和陈庆说道,似是嫌陈庆这厮有些啰嗦。
“方老道传信,韩铁匠说好水川之事有内应,多半是……”陈庆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铜壶,咬着牙说出了这几句话。
“陈庆啊,你说说朕是不是有些放纵那些大臣们了……”赵祯一口酒咽了下去,压住心头的怒火。
“官家,祖宗规矩,宦官不得干政,老奴不敢置椽,不过祖宗规矩虽然在,可此等官员必然有其他把柄……”陈庆说着不敢说,实际上还是意味深长的暗示了一下赵祯。
“此事不要声张,细细的去查,有消息了压在皇城司,祖宗规矩不能对士大夫下手,要寻其他手段动手”赵祯也是有些恼火,算是默认了陈庆的意思。
“你这老奴才,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都说你老实,只有我才知道你可狡猾得很呐”赵祯笑骂着这小黄门,顺手递过去了一杯酒。
“那都是官家管教的好,老奴哪有什么心思”陈庆也不推辞,接过了酒,抿了一口躬身道。
“官家,说起蜀地那边的消息,倒有个有趣的小子”陈庆正准备出去,又转头回来跟赵祯说道。
这边还没等赵祯多问,外面就来了小黄门通禀,包拯觐见,陈庆也不好直接出去,只好站在赵祯旁边等着包拯进来。
包拯这边进来行了礼,看了陈庆在一边也没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对这个皇帝的眼睛颇为不满,皇城司在一天,就说明皇帝心里对大臣存在着猜忌。
“官家,老臣此来是为了玉园春,臣请官家查封酿造此酒的店家,并明令此等耗费粮食的酒不准贩卖。”
包拯从身边拿出了一个不大的小瓷瓶,没打开赵祯就知道这便是最近风行开封的好酒,据说这么大一瓶已经卖到了和黄金等价,颇为赚钱。
“包卿,你这又是何苦呢,民间自行买卖,且朕也问过内监了,这酒的制造销售并无违反律法的地方。”赵祯头疼的看着眼前的包拯,这老人倒是朝里少有的忠臣,只是脾气倔了些。
“官家,大宋如今岁入虽远超汉唐,可我朝的人口却也多啊,只论岁入而论,有半数要付与各地充作军费,更不用说流年不利,几乎年年有天灾,即使有钱,可能换做粮食吗?钱能填饱百姓的肚子吗?”
包拯看赵祯敷衍的神色,一下子火就窜出来了,他这三司户都判官的官位真就是风箱里的老鼠,处处要粮,处处要钱,冲着赵祯就是一阵抱怨。
“包公,这玉园春的事我倒是知道不少,蜀中刚来的消息”陈庆在一边说道,分明是想给赵祯解围,赵祯也是向陈庆投过去一股知己的眼神。
包拯虽然耿直,但是还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看着陈庆颇为不爽,这老黄门虽说忠心耿耿,确着实不是东西,手里捏着不少人的黑料。
“哦?陈庆,你这奴才,说来听听”赵祯也不管包拯什么神色,赶紧问道,生怕包拯再去为难他。
他虽然知道朝廷缺钱缺粮,可也不能真的去夺了小民谋生的产业,这是坏了风气,若是他这般做了,怕是要不了几年,这大宋繁盛的贸易就要凋敝下去,官员也会习惯性的收揽小民的产业。
“官家,包公,这玉园春的纯利,朝廷可是沾了一半还多,虽说都是分散在蜀地各州府的手里,可确确实实在朝廷手里,剩下的纯利大都分散在销售路线的各个乡绅土豪手里。”
“那玉园春的创造者手里如今最多两成股份,所以玉园春才卖的这么快,这么广,虽说只有半年过去,据皇城司估算,朝廷已经收了三十万贯的收益”陈庆叫人去拿了账本,显然是皇城司对突然打进开封的玉园春已经有了详细的了解。
“嗯?那人这般爽利?不过如此之多的钱财,为何我三司的账目上无有记录,这玉园春的主人也是极为奸猾,此等人深谙世事,若存心不正,不然是大害,臣请由三司接管玉园春,那主人给些补偿就是了。”
包拯听了陈庆的汇报,虽是怀疑三司的账目有问题,只是更在乎那玉园春的主人,这样精干的人稍微作恶,就是百姓的劫难。
“嗯,对,有道理,陈庆,你再详细说说那玉园春的主人”赵祯思考了一会也是准备对沈元下手,不能放任这种人掌握巨大的力量,否则迟早生乱。
“呵呵,包公,你也是士大夫,你应该晓得各位州府大人的心思,若是直接报上来,必然会被三司拿去堵窟窿,他们多半是写了其他名目在账上,把这笔钱截留在手里,来年处理政务可就大方多了,他们可不如沈元多矣”
陈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嘲讽了一番,然后细细的跟赵祯和包拯说了沈元的生平,甚至连沈元什么时候与谁交接过生意都有细节,不过明显是对沈元有所偏向,陈庆虽然看不起大多数读书人表里不一的丑态,可是对于真正的好汉子,心里也是敬佩。
半晌过去,包拯和赵祯两人在沉默中互相看着,有些震惊,又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庆历新政可还没过去多久,君臣可都记得前年那些乡绅仕宦是如何作恶的,如今听了沈元的事迹,颇有些惆怅,若天下都是这等少年,他们哪会日日辛苦的拆东墙,补西墙啊。
“官家,这等少年,属实是罕见,按理说理应嘉奖,只是……,王元和啊,他可是范公的高徒啊,若是,若是此时奖赏他,恐怕朝里的诸公怕是不会安宁啊”
包拯此时头痛不已,这庞大的官僚机构早就在几年前因为欧阳老贼一封《朋党论四分五裂了,如今的任何一个调动嘉奖,都可能让朝野震动,觉得庆历年间的旧事会重演。
“唉……,新政,范相公啊,孝肃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啊”赵祯此时却想起了前几年轰轰烈烈的新政,想起了那个一脸正气的范相公,虽然谁都知道新政大多是好的,可是不能做啊,动就是破了他赵祯统治的根基啊。
“官家,唉……,范相公他们想必是能理解的”包拯听着此时的赵祯叫出了自己的字,也是万般感慨。
若是当年的陛下能再坚持几分,今日的朝政必然轻松许多,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再去谈新政又能做些什么呢,只能做个补锅匠,修修补补。
“官家,你忘了吗,富相公不是整日要马吗?此时的蜀中可是有着一批青塘马,虽不如西夏和辽国的高大,可也是好马了,更不用说,都是没阉过的。”
陈庆及时的想着主意,给赵祯排除着困难,他自小时候就跟着赵祯,最见不得就是赵祯为难。
“你是说让富彦国去利州路?可是以他的品级,去利州路可是屈就啊。”
赵祯此时有些迟疑,却有些心动了,富弼在京东路待着总是有人参他,他也是待得极为难受,若是让他去利州路,虽说偏远了些,可也不乏是一条好出路,养望几年,再招回来谁也说不得什么,朝中那些老古董也能安心。
“官家,好主意啊,富彦国只要听说有马,别说去利州路,广南几路他也去得,更不用说利州路紧靠紧靠秦凤路,若是西夏有变,也可让他照应一下”
包拯此时高兴地说着,他倒不是想让富弼倒霉,只是作为当年新政的支持者,他了解富弼这个人,只要能让大宋有马,富弼绝对不会错过,也可让他关注着沈元,作为范相公的徒子徒孙,由改革派的富弼照料,也不会出差错。
几个人就这么定下了一位前相公的去处,不过包拯这边却对蜀地的官员有些不满,离开了天章阁就朝着三司衙门奔了过去,召集了人手,下定决心要将玉园春的收益从账目里抠出来,此时,全国多处遭灾,哪怕多十万贯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