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公园随处可见的长条座椅,蔺泽君瘫靠着椅背,形象全无的喘着粗气。
她倒是想维持住自己的高大形象,可惜身子骨不争气,几步路而已,却跑得她喉头,有一股子奇怪的草莓味道,好像随时都会吐血一般。
秦疏浪站在她旁边,身型修长,明明看上去格外削瘦,身体内却好像存着可怕的力量,他抱着手臂,没事儿人似的看着她。
“后来啊,他被舒雯雯女士扔了。”风轻云淡的表情,他没头没脑的突然扔出来一句话:“并且,这位狠心的女士,还动用自己的资本力量,不允许其他任何战队与他签约,他的大好前程尽数被毁。”
毁在了他很信任的人手里。
秦疏浪想嘲讽的笑一笑,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笑得出来。
他真的很想问一问舒雯雯女士,难道午夜梦回,她不会被噩梦惊醒吗。
不会梦到那个,怀揣着自己全部信任,义无反顾的离开家,奔向她的少年吗。
毕竟那个少年给了她,连她的丈夫,都没能给她的,百分之百的信任啊。
蔺泽君张了张嘴,后知后觉意识到,秦疏浪是在回答,当时她的问题,大概这样的结局,完完全全超脱出了她的想象,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为什么?”想不通,也没法去想,蔺泽君怔愣着问道,哪怕是这个许跃的技术水平各方面,跟不上OST的发展了,也不过是辞退罢了,怎么还不允许其他战队和他签约呢。
“因为她觉得,是许跃一直在蛊惑她儿子打游戏,导致他变得越来越不听她的话。”
倒是天底下大多数母亲的通病,我的孩子没什么不好,如果但凡Ta有了什么不好,那一定是其他人的问题,其他人影响到我的孩子了,其他人带坏了我的孩子。
“那他现在还好吗...”蔺泽君昂头看向秦疏浪,少年挺拔的像一棵小树,容貌昳丽,单是站着,都有着无穷的魅力。
秦疏浪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说服他母亲,放自己去打电竞,对于许跃的离开,根本没花那么多心思。
不过是想着,可能许跃哥有了更好的去处,还因为他的不告而别恼过一段时间,也因为队里其他队员,突如其来的疏离,而气得再没怎么去过训练基地。
一切,本来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运行着,秦疏浪好好读他的书,虽然电竞梦一直存在着,但也渐渐歇了要进OST的心思。
直到他十七岁的时候,队里的老上单要退役,临走前约他出来,情绪激动的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劝说住他母亲,让舒雯雯女士对许跃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许跃,他比谁都更加努力的热爱着赛场啊。
这消息,砸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脑胀,秦疏浪最后是浑浑噩噩离开的。
有些时候,无知也是罪,所以他有罪。
他还是站在那里,廉价队服掩不住一身贵气,傲骨笔挺,只是低垂着头,稍显落寞。
蔺泽君恍恍惚惚的想着,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吧。
‘后悔’这种情感,对于人类来讲,可能是像喝水一般正常。
如果时间倒流,成了一项服务,哪怕售价再如何高昂,大抵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吧。
不过,如果改变了过去,她看着站在那里的秦疏浪,思索着少年的未尽之词,突然有一瞬间的不太确定。
如果时间倒流,他们每个人都去改变自己难堪的过去,她还会遇见他吗。
如果舒雯雯女士没有断送掉许跃的前程;如果OST老上单没有在退役前,和秦疏浪说那些话;如果舒雯雯女士愿意退一步,用更委婉的方式劝诫儿子。
那么秦疏浪,还会带着他的一腔孤勇,固执倔强的离家,完成他的电竞梦吗。
如果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如果蔺泽君没有不告而别;如果她能够更勇敢一点,在处理完事情后,向着他们道歉。
那么蔺泽君,还会在多年后再次回到M市,用尽自己全部的勇气,重回电竞圈,加入进DXC吗。
一定不会的。
如果真有‘如果’的话,秦疏浪应该是OST战队目前的少公子、未来的掌舵人,蔺泽君应该正在世界赛上大杀四方,可能C国早已经迎回了,第一座世界冠军奖杯。
他们是两条互不干涉的平行线,有可能蔺泽君的资料,会出现在秦疏浪的办公桌上,这位贵公子也只是捻起来,随意的看上了两眼,然后把她当成OST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交给下面人去制定针对计划。
他们会短暂的相交一刹那,然后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分开。
她可能会看见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打着规整的领结,尖头皮鞋擦得锃亮,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端着架子,领导巡视般众星捧月的路过她。
他漂亮的桃花眼,可能永远都不会看向她,更别提对着她轻轻的抿嘴微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刻坐在她右边,最艰难的时刻都有他陪伴,一个信号就会赶到,会穿着大背心和郑巡一起不自觉的犯蠢;会同他们一起,坐着绿皮火车,打着斗地主;会和她两个人单独走很远的路,说很多的话。
当秦疏浪不再是秦疏浪,当蔺泽君不再是蔺泽君,当两个人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蔺泽君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发自内心的难过。
这种难过,绞得她窒息般痛苦,而这种痛苦,丝毫不输于,当她想起过去时的那种感觉。
见她目光游离的盯着地面发呆,秦疏浪没有打搅她,只是默默的坐在了她的身,等她回神。
就像第一场比赛,她被PJT那个红毛AD握住手腕时一样,他顾虑着,唯恐自己不理智的举动,会带给她负面的影响;可他仍坚定的站在她背后,丝毫不退却。
他没有越过她,强行给她不必要的保护,可也从未离开过她。
秦疏浪就这样沉默的陪伴着蔺泽君,像空气似的。
空气啊,那是平常时候,外面的世界太精彩,谁都不会太过在意的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可如若哪天真的缺少了,又难以活命。
少年的长相是真的漂亮,像是古时候,手艺最高超的宫廷雕塑师傅,一刀一刀耗尽毕生心血,这才雕割出的白玉美人儿。
仙露明珠似的,周身气质又清冷,单只是坐在那里,便总是引得一走一过的行人,频频回头。
关于人类复杂的情感,蔺泽君十窍大概只通了两三窍儿,尽管如此,她惊讶的发现,哪怕真的有‘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之类的业务,她也并不想尝试。
过去,是值得怀念的,可不管如何,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现在,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回去吧,阿淮要着急了。”蔺泽君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一身轻松。
秦疏浪点了点头,蔺泽君现在的样子算是让他放下心来了,哪怕他并不知道在过去的蔺泽君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
“今天,天气真好。”万里无云,天空碧蓝如洗,柳梢映绿驱逐着闷热的暑气,蔺泽君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
秦疏浪迈着骄矜的小步子,微微颔了下首,表示赞同,想了想,还是接了句:“心情也很好。”
赢了比赛,DXC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心情很好;和蔺泽君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心情也很好。
蔺泽君赞同的点了下头,抬起脸颊,边走边看着天空,回忆交织着,她将‘曾经’重新锁回脑海深处,深深的呼出了口气。
真好,她一直拥有着最棒的队友,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她真是个幸运的人。
...
“直播我们比赛?”DXC水的一比,却又不得不每场比赛后,都开的例行会议上,郑巡大张着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董淮拿着笔记本,笑抚郑巡狗头,并没把他的惊讶当回事,他弯了下眼睛:“泽君,你觉得怎么样?”
蔺泽君正托着下巴溜号,蓦地被点名,有点懵比,抬头对上了董淮诡异的目光,她出奇的居然读懂了他那眼神,所表达的含义。
还说没有谈恋爱,那你在发什么呆?
蔺泽君内心欲哭无泪,鬼知道自己会被突然点名啊,她求助似的看了圈自己的队友们。
众所周知,DXC是个坑,队里都是坑比。
郑巡依旧惊讶的大张着嘴巴,错愕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周禹肖数着桌上不同颜色的口香糖,对上蔺泽君的眼神,也是一脸茫然。
秦疏浪叹了口气,认命解围道:“平哥知道‘小武要直播我们比赛’这回事吗?”
‘小武要直播我们比赛’这几个字,重读不要太明显,蔺泽君感激的看了眼端庄的坐在旁边的秦疏浪,跟着问道:“怎么分配利润?”
秦疏浪的维护太过刻意,董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分别看了眼秦疏浪和蔺泽君两人。
见诈不出来什么东西了,他也就不再卖关子,翻着笔记,十分全面的还原了他和小武,两人之间的对话。
“还没有告诉平哥,小武愿意出六成利给我们,顺便还附赠帮我们进行宣传。”
这确实是双赢的事情,董淮自己也十分意动,这才趁着这次开会的机会,询问一下大家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阿淮你拿主意就好。”这种事情,蔺泽君一向都是能躲就躲,叫她打游戏,没什么问题;但要叫她和人打交道,拜托了,别难为她了。
“没意见。”秦疏浪顺着蔺泽君的话,也应答了句。
周禹肖将倒出来的口香糖,重新装回瓶子里,听着二人妇唱夫随的论调,猥琐的笑开了。
“我也没意见,巡哥呢?”周禹肖怼了怼依旧傻呆呆的郑巡,就见他露出了个格外恶心、又非常之傻的笑,油腻的搓着手。
“二十三年了,老子居然要上电视了?”